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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6. 善说风情的王婆没有好下场

  在西门庆勾搭潘金莲这一回书中,施耐庵还创造了一个呼之欲出的"马泊六"形象--王婆。这个开茶馆的"王干娘"①,她的青少年时代,书中没有片言只语交代,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但是可以推想,她是一个大大的"能人",不但在生意场上混过,也在风月场上闯过:男人女人那点儿事儿,她全门儿清。可惜的是: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老公没了,儿子跑了,自己尽管"什么都会",六七十岁了,却不得不在阳谷县开一座小小的茶坊,也没什么生意,过的是十分艰苦的凄惨、冷清的日子。她仅仅为了得那么一点点儿"棺材本",就不惜去拆散他人夫妻,甚至还害人性命。人性向恶,应该是她的本色。可是,她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由人不佩服。单说她捧给西门庆的茶,就知道她心里在揣摩计谋:先是酸梅汤,接着是和合汤,再者是"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再后来就是"宽煎叶八茶"了。再看她为西门庆谋划如何得到潘金莲,先提出"捱光"的五个先决条件:"潘驴邓小闲",然后说到"从一分光,直到十分光"。后来的事态发展,果然也都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的。再看她后文怎样处置武大郎的设计,一条一条说得有条不紊。她不但善于设计,而且还身体力行,丝毫不感到害怕。我真怀疑她的老公,是不是就是她自己谋害死的。这样的女人,十分可恶也十分可怕。如果她是个男人,有这样的谋略,如果再有权力,肯定又是一个大大的奸臣。

  可以说:潘金莲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是内因;王婆的精心策划,才是导致潘金莲红杏出墙的外因。潘金莲如果是个"贞节烈妇",也就是武松所说的"牢固的篱笆",西门庆这只饿狗当然钻不进来;但如果不是王婆的拉皮条,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社会,潘金莲就是想男人想疯了,也不可能自己跑到大街上去拉男人。因此,在西门庆和潘金莲彼此都"有意"的前提下(内因),加上王婆的策划定计(外因),一件"通奸"的案子,就这样做出来了。如果王婆仅仅只是"拉皮条",最后王婆也还不至于被凌迟处死;她的罪恶,主要在于"害死人命"上: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奸情暴露了,武大郎在郓哥儿的带领之下闯进王婆的茶坊里捉奸,奸夫淫妇面临"散伙"的情况下,性恶的王婆居然给西门庆出了一个罪恶的主意:用砒霜毒死武大郎。--难怪最后王婆成了"罪魁祸首",落一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王婆这个恶女人,不但给西门庆传授了"风情经",还给潘金莲传授了"害人经"。并且现身说法,身体力行,帮忙帮到底,连武大郎死后的丧事,她都包圆儿了。她这样卖力,到底为的是什么?很简单,只有一个字:钱!也可以说是两个字:银子!--很少的一点儿银子!

  书中先由王婆介绍吃了砒霜以后的反应:"他若毒药转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子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若毒发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后文又详细介绍了现场,也说是肠胃迸断,七窍流血。

  砒霜的化学成份是三氧化二砷,为白色或红色粉末(称为"白砒"和"红砒"),易溶于水;而雄黄的化学成份则是五氧化二砷,为深黄色粉末,不溶于水。古代的药店,大都用雄黄自己制造砒霜,方法是:把雄黄放进小酒坛里,用陶瓷碗盖上,用泥土密封,放在炭火盆中加热七天七夜,五氧化二砷就会释放出两个氧,变成三氧化二砷。据药书记载:口服一钱(3克),即可中毒;三钱以上,即可致死。潘金莲希望武大郎速死,用量很可能超过了三钱,所以武大郎喝下以后,即刻身亡。

  据现代刑警学介绍,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砒霜中毒的临床反应,吃下大剂量的砒霜,只会出现中枢神经系统麻痹,发生四肢疼痛性痉挛、意识模糊、昏迷而死,不会出现《水浒传》中所说的"肠胃迸断"、"七窍流血"的症状。武大郎的死,第一是砒霜中毒,第二是武大郎喝下毒药以后,潘金莲怕她大喊大叫,惊动四邻,就"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郎其实是毒发加上窒息而死,所以才会"七窍流血"的。

  此外,《水浒传》中说到被砒霜毒死的人,骨头是黑的,也没有科学根据。--这样一考证,何九叔偷骨殖(shǐ矢)的行动,就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有人说《水浒传》诲淫诲盗,在"毒杀武大郎"这件事情上,又加上"教唆杀人"!像这样具体地描写如何下毒、如何善后,就是今天的出版物,都要尽量避免的。

  金圣叹评这一回书,对于潘金莲的心态,没有提及,只说了"武松视兄如父,武大郎视弟如子"这样的话。倒是对于王婆的说风情,有几句不错的评语:

  写西门庆接连数番踅转,妙于叠,妙于换,妙于热,妙于冷,妙于宽,妙于紧,妙于琐碎,妙于影借,妙于忽迎,妙于忽闪,妙于有波砾,妙于无意思:真是一篇花团锦簇文字。

  写王婆定计,只是数语可了,看他偏能一波一砾,一吐一吞,随心恣意,排出十分"光"来;于十分"光"前,偏又能随心恣意,先排出五件事来。真所谓其才如海,笔墨之气,潮起潮落者也。

  通篇写西门爱奸,却又处处插入虔婆爱钞,描画小人共为一事,而各为其私,真乃可丑可笑。吾尝晨起开户,窃怪行路之人纷若驰马,意彼万万人中,乃至必无一人心头无事者。今读此篇而失笑也。

  从故事的发展看,西门庆、王婆、潘金莲三个人,不是色迷心窍,就是钱迷心窍,不但用心过于恶毒,而且所有关节,都没有安排周全。特别是风月场上老手、害人经验丰富的王婆,至少应该懂得: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们和武大郎并没有仇恨,所要的,不过是潘金莲这个女人。如果能想一个"万全之计",既不伤害武大郎性命,又能把潘金莲"挖"了过去,岂不两全其美?而这样的计策,也不是不可能。例如:找一个会说话的,去和武大郎说:你这个老婆,既然已经被西门庆勾搭上了,已经无法改变客观存在的事实,更难于阻止他们继续通奸;万一让武松知道了,还可能出人命。与其背负恶名,徒增气恼,还不如把潘金莲"休"了,让西门庆出一注银子,另娶一个"安份守己"的。这样安排,估计西门庆也会答应,武大郎可以不死,武松回来,也不会追究,大家都安生。--不过这样一改,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件通奸案子,《水浒传》中,至少武松的故事要全部重写了。

  此外,即便不走这一步棋,武大郎被踢伤之后,反正"心痛病" 已经发作,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王婆就没有必要再出这样恶毒的谋害主意,潘金莲也没有必要亲手去毒死丈夫,相差不了几天时间,何不等武大郎自己病重死去?--这样一改,西门庆当然是"踢死武大郎"的奸夫,武松回来,免不了还是一场恶斗,只是王婆,至少不会落一个"凌迟处死"的下场。--可见王婆的主意一出,真正受害的,其实正是她自己。真是"一念之差"呀!

  从阳谷县到开封,不过四五百里路。武松给知县押送财物到开封,如果骑马,十天可以打一个来回;即便是推车子或挑担子送货,如果直去直回,不办别的公事,有半个月也尽够了。这里作者写武松出差,"少则四五十天",拉长了旅程,主要是给潘金莲安排勾搭西门庆和谋杀武大郎的时间,和实际时间并不相符。《金瓶梅》中,武松出差的时间那就拉得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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