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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早到来的花季:含苞“欲”放(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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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凋谢的花季:最后的含苞“欲”放 勇才与莉莉的早恋被十万元的大山彻底地隔断了。 在最初失恋的日子里,他是痛苦的,这大约也是天下怀春男女在失恋期间的正常表现吧。接下来,在日复一日的流水般的时光中,他失恋的伤痛也就渐渐地淡漠了。等到了1996年初,即将满二十二岁的勇才,回忆起多年前的初恋,恍如做了一场春梦。 1996年的春天,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勇才与一位叫文佳的姑娘谈上了恋爱。有了过去的早恋经历后,勇才并不太在乎这一次恋爱。不久,文佳容忍不了勇才“对待女人像对待牵走一只麻将桌上的‘幺鸡’一样”的爱情观念,提出分手。在勇才看来,爱情就像打麻将,不是你输就是我赢。现在,主动提出分手的权力由对方这只“幺鸡”掌握,就意味着女方胜了。勇才一定要“重新取得胜利”。因此,他先找到自己的姐姐,希望姐姐出面做说客,劝文佳与他重续前缘。 1996年9月6日上午,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谁也没料到,这一天会成为勇才的黑色日子。那时候,文佳在一间食杂店打工。勇才的姐姐抱着一个无比善良的愿望来替弟弟“说和”。但是,文佳坚决不愿回到勇才手中重新过什么“幺鸡”生活了。到后来,双方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先前的善良愿望已经演化成一场激烈的争吵。这时候,食杂店老板及他的女儿上前推勇才的姐姐离开。躲在不远处的勇才望见店老板的举动,立刻从身上掏出匕首,冲出来将店老板当场刺死,又将店老板的女儿刺成重伤。 1997年1月14日,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了重刑初字(1996)第731号刑事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勇才死刑; 1997年8月19日,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了川法刑一终字(1997)第520号刑事裁定书,决定对勇才执行死刑。 1997年8月下旬的某天夜里,我听到了勇才的歌声:“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因为这首若干年前非常流行的通俗歌曲至今还没完全从我的记忆里淡忘,所以,一听到这首歌,我立刻想起那位歌星极度夸张的舞台动作。 我走进了死牢。 勇才仅仅瞟了我一眼,依旧双眼茫然地望着对面的墙壁,自顾唱着他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旁边照看他的一位犯人提醒他:“你留不留遗书?他可以帮你写。” 他继续唱着那首歌,摇摇头。 在我的感觉里,勇才的歌声虽然不能用专业的标准来看待,但客观地说,还是唱得不错的,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的脚镣、手铐,想到他明天一早就将被送上刑场,再回头细细地品味他的“一把火”,一股莫名的忧伤渐渐地浸入我的心间。忽然间,他的歌声提醒了我——我想出一个使他主动找我交流的办法。于是,我走出死牢,在一间屋子的小凳上铺开稿纸,写下了如下文字: 一位夜行的孤单旅人,一边提心吊胆地赶夜路,一边故作轻松愉快地哼着小曲,甚至引吭高歌。但是,无论多么甜美和欢乐的歌声,这时候都不能给他真正心灵上的安慰。他只是借助歌声来扩大自身的力量,用已经吓得惨白的脸色与无边无际的黑夜进行心理上最惊心动魄的搏斗。那么,勇才,你的歌声又是在战胜什么呢? 我撕下那页纸,连同一包高档香烟一齐递给一位照看他的服刑犯人,请他转交给勇才。 一会儿,那个犯人找到我,说:“他想见你。” 见到我,勇才说:“我对死一点都不害怕。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我怕什么呢?” 我坐到他面前,为他点燃一支烟。我说:“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明天的上路。我听你唱这首歌,反反复复起码有十多遍。我就在想,要么你非常害怕这次上路,借唱歌来给自己壮胆;要么一定有什么值得你刻骨铭心的东西,你才一遍又一遍地唱这首歌。如果你信任我,能不能告诉我?” 沉默了许久,勇才终于缓缓地给我讲述了他与莉莉含苞“欲”放的早恋故事。最后,他重重地叹口气,说道:“如果我那个娃儿不丢了,现在都好几岁了,知道喊爸爸了。” 在听完他的故事后,我慢慢地站起身,将一只手掌轻轻地放到他头上。他先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低下头,重新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情绪,我禁不住想起了他与莉莉的早恋,想到他们的“早晨”与“傍晚”之间的那一段时空到哪儿去了,一朵沾满晨露的花蕾怎么会没有一个成熟的过程就一下子开放了呢?不知不觉,一滴泪珠从我眼角掉到勇才的脖子上。 他惊异地仰起脸,望着我满眼的泪水,笑着说:“哥子,你的心太软。” 在那个晚上,在1997年8月下旬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勇才以一束“冬天里的一把火”,照亮了他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 次日上午,死囚勇才被执行了枪决。 后记 话题回到最前面。 在我写作完这篇文章后,我又想起了那封陕西米脂的读者来信。思考良久,我将《初恋时,我拒绝了爱情》复印了一份寄给阿晶。全文如下: 那年,我十六岁。 因为家境贫寒,我小小年纪便进入社会,稚嫩的双肩独自承担起生活重担——到一家建筑公司做小工。小工在建筑工地上的地位是最低贱的,干的活是最脏最累的。应该说,身体上的疲惫算不了什么,那时候人年轻,精力充沛,浑身的力量宛如岩浆一般往外涌。最苦闷的是,我是一个肯思索的人,心中又有某种非流俗的价值取向,这就决定了我在工作之余,常常将疲惫的身体放倒在砖堆上,仰望天宇深处的云卷云舒,做着许多未来的、在他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梦。 一天,工地上来了一位同我一样年龄大小的姑娘,是公司老板的亲戚,据说家境豪富。她的漂亮很快吸引了众多男青年的目光。然而,在我看来,她与生俱来的漂亮就如同我们出身的家庭不能由我们自己选择一样,家庭贫富的天壤之别必然带来人际交往上的不平等。因此,在众多的男青年争相请她看电影、下餐馆的竞争中,她本生的美丽和她背后豪富的家境却将我推向不敢目视她的角落去,所以,尽管她到工地好多天了,我对她的印象都如同空谷幽兰一样,悠远而模糊。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她的情书。她在那封情书中写道: 欢镜听,我有幸在姑父施工的林峰工地上认识了你。但“认识”你的姓名,却是很久以前了。你在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中获一等奖的那篇散文《几江河,母亲河》被市广播电台配乐广播后,不久又在杂志上读到了她。你那轻快的文笔,诗一样的语言,以及通篇洋溢着的对“几江河,母亲河”的那种赤子般的热爱,曾经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太阳出来,盛满一河金;月亮出来,装满一河银”的美丽的几江河了。无形中,我迷恋上了这条陌生的河。多少次,奔涌的金河银水来到我遐思的梦中,流淌在我薄明的窗前;多少次,文章的作者——陌生的欢镜听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我旖旎的梦乡,对我露出少年得志般的笑容,并任我飘悠的思绪,自由地泛舟在波光粼粼的几江河上。 愿望得以实现了。到德感坝看望姑父期间,我尽情饱览了几江河的美丽风光,看见了在宽阔的江面上闪动着的点点繁星。有人告诉我,那是打鱼船。 欢镜听,还记得吗?在施工现场的一座临时工棚里,我坐在姑父身边,惊奇地望着独自坐在屋角的你。你当时正用一根手指在地上写着一首小诗。我猜你大概是位文学爱好者。在建筑工地一群喜欢打情骂俏的年轻人里,居然有人喜欢文学。惺惺惜惺惺,由于我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的缘故,一股敬佩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当时我不知道你就是欢镜听,何况我想象中的欢镜听根本不是你这个样子。 开始上班了,你挑着一担砖走在高空跳板上。我在楼下望着,心里非常害怕:你那单薄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多少重量呢?但是,我错了,你每次都挑三十块砖,也就是说,有一百八十斤重的担子压在你身上哩。我惊呆了,继而又非常担忧:你难道不会被累坏吗?没许久,你就大汗淋漓了。我动了感情,心里非常希望:我要是能帮助你减轻点重量就好了。太阳光照着你汗晶晶的额头,像是一尊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青春头像。我异常激动,心里非常兴奋:照在你额头上的光辉,是从我泪蒙蒙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啊!难怪人们说我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姑娘。 下班后,你红着脸走到姑父面前,说:“张叔叔,借给我三角钱,行吗?发工资时我就还你。” “又是投稿吧。”姑父边说边掏出钱来——不是三角,而是三元。姑父把钱塞进你手里,推着你走了几步,“快去,一会儿邮局关门了。” 欢镜听,当我从姑父嘴里得知你就是我钦佩已久的欢镜听时,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嘴。但是,不知为什么,现实中有血有肉的欢镜听较之梦乡里风流倜傥的欢镜听更加吸引了我,我竟于第二天下午一口气跑到邮局,一下了买了一百张邮票,趁工棚里只有我们两人时,勇敢地递到你面前,说道:“欢镜听,很高兴认识你。这一百张邮票,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你惊异地望着我。我忽然感到一阵不安,把邮票扔进你怀里,转身跑出了工棚。晚上,姑父把一个包扎得很好的纸包递给我,拆开一看,送给你的邮票一张不少地退了回来。说实话,你的行为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扑倒在床上,禁不住哭泣起来。 这时候,姑父来到我身边,开门见山地问我:“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双手捧住潮红的脸庞,一只鸟儿从我心中飞了出去。 欢镜听,五天之后,我要到上海去读书了,我希望你能到渡口来送送我,好吗? …… 然而,我拒绝了她的爱情。在她离开江津城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她。我实在不忍心(或者说没勇气),出现在一位漂亮姑娘面前的,是一位身着补丁衣服、满面灰尘的穷困青年。这不关脸面的事,而是我才十六岁,嫩苗一样的双肩无力挑起养家糊口的生活重担,根本没有能力去履行爱情的责任,去担当起一位怀春少女如同大山般的厚望。这,关系到一个男子汉的自尊。 就在那天晚上,在凉风习习的建筑工地一隅,我划燃火柴,眼含泪水,将这封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的求爱信化作了缕缕青烟。我已经将这封信铭刻在我心里,并把她诗意化和神圣化了。在我的感情世界里,我已经把她当做我的初恋。 然而,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她。或许,是我当年的“绝情”,刺伤了一位花季少女情窦初开的芳心;或许,是逝水流年的风尘,尘封了人生岁月的浪漫情怀……但,无论如何,我都在心底深处默默地祝福她:姑娘,祝你一生幸福而吉祥! ——我的祝福带着佛的禅意,而非流俗的拜佛形式。 我在《初恋时,我拒绝了爱情》的文末空白处,郑重地添写道:阿晶小妹妹,虽然,我祝福你一生吉祥而幸福,但是,坦诚地讲,我很难为你不到十五岁的早恋举起祝福的酒杯,在我看来,你在争取早恋的自由时,却忽略了恋爱的真正实质,那就是“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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