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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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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斋公摇摇头:不对不对。去洗洗,今天不看了,下次再来。 何了凡希望他再说点什么。可他什么也不说。 何了凡再来时,寅斋公仍叫他抱两只猪来比较。这次何了凡看得仔细,说出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寅斋公仍摇摇头:不够不够。去洗洗,今天不看了,下次再来。 何了凡不泄气。他倒要看看,这个地主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三次看猪,何了凡说出了五个不同的地方。 寅斋公说:我看少也有十来处不同。 了凡:呵,那我还得仔细看看。 寅斋公:对,得仔细、仔细、再仔细。小手艺也是手艺,要学精也不易,所谓:条条蛇咬人。 ……一直到何了凡觉得秀妹子家的猪圈里没有臭味了,怀里那些脏兮兮的小猪俨如可爱的玩具,寅斋公才教他从比较两只小猪发展到比较三只小猪,然后是比较一群小猪。 待到看一眼便能一口气把栏里小猪的公母、长短、重轻、特点说个八九不离十时,寅斋公才说:你可以看大猪了。便开始接触公的、母的、白的、黑的、花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本地土猪、北方黑猪、西北八眉猪、湖北白猪、两广小花猪、华中两头乌、外国的约克夏、皮特兰……一直弄得他满脑子是猪,梦里也是猪。水泥厂的厂房像猪栏;机器声听上去都是猪叫;四个轮子的货车看起来像猪跑;他指责徒弟的骂辞全与猪有关:你真是比猪还蠢,比猪还脏,比猪还慢;看人不顺眼,出口便是:比猪还胖、比猪还瘦、比猪还能吃、比猪还能睡、比猪的嘴巴还多、比猪走路还难看……在何了凡看来:要把猪的一切弄清楚,比办一个水泥厂和当一个厂长复杂多了。 这时寅斋公说:当你成了猪迷,就可以学看猪了。 一直到半年之后,寅斋公才开始教他真功夫,识别什么样的猪好喂,肯吃潲、易长膘、不择栏、下崽多、会播种…… 看来寅斋公比较满意何了凡的学风和钻劲,便主动说:待学好了看猪相,我再教你看牛相。毛主席说:牛是农家的宝。可毛主席没有说条条牛都是宝,事实上能够称得上“宝”的牛还是不多的。会看牛,就等于会识宝。千里马与伯乐的故事听说过吧,识马有马伯乐,识牛也少不了牛伯乐。看来毛主席也没讲得很死火…… 何了凡忙打断:咳,咳,少牵涉到毛主席啊,你不要忘了你可是个地主崽,少惹麻烦为好。 寅斋公打了自己一巴掌:对,对,不要扯三拉四,说猪就说猪,讲牛就讲牛,好了,就讲这牛吧…… 何了凡说:不急不急,一样样来,我吃不消,先把猪看好再说。 寅斋公说:好,学手艺应该是这样,一口吃不进一个胖子。 了凡说:真学手艺了,我看还是要有个拜师的仪式,我该正儿八经叫你师傅。 慢,慢,工人阶级拜地主崽为师,我看你是不想吃你那碗饭了,我也会受牵连,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当然是关起门来叫,我可比你懂政治。 你叫我师傅,那我要叫你恩人? 这是两回事。你当初没叫我恩人,我也要救你,做人不能见死不救。可我现在不叫你师傅,你就不会认真教我。 你把我看扁了吧。 师傅(父)师傅(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了父亲,才有责任。 那,那就两抵了,都不叫了。 也好,革命形势不允许,一切仪式就免了,省些麻烦。以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师傅了,这么学,手艺才算是真学了。 其实呢,这些都不要紧。 何了凡说:就这样吧。 何了凡就叫秀妹子师妹。 秀妹子说:我可不会喊你师兄呢,我又不学你们那一套。 以后一有空,何了凡就像失了魂地往秀妹子家里跑。 寅斋公先教他看猪。 后教他看牛。 最后打算教他看人。 寅斋公说:看人最难,千人千面,千面千相,南北有别,东西不同,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人心如海,心性多变,无可参照,不好比较,高深莫测。我要把丑话、难话说在前面,看人可不比看牲口,光靠口教还不行,凭经验和眼力也不够,还要善取前人智慧。前人不知摸索了好多年,有不少宝贵的东西,都写在书里,书里淘宝也是不能少的一招。所以你还要先打好文化基础,有文化才能读得进书,干这一行,最终还是拼的学问,这难,第一关就难。 何了凡说:这个难我不怕,那我就先跟你学文化。 寅斋公便开始教了凡学文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书本就是那糊在墙壁上的废报纸,只要把那些字全认下来,并能够知其义,了凡要学的手艺也就可以开始往下走了。何了凡的父亲,也曾是个好学的人,除了会篾活,还跟一个常来山中采药的外地人学做草药郎中,学认药名;早年曾让一个私塾先生在家里住着教书,可惜这个先生只教了半年就走了,因为十八里铺人不多,只有五个孩子来上学,收入实在太少,留不住人,何了凡也就只闻了那半年书气。 认字好,这是何了凡最乐意干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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