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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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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早市买了一张折叠床,子午住下了。他头一次来北京,我带他简单逛了一圈。偶尔有生意找上门来,我就告诉他要如此如此。 办假证其实挺容易,眼神好使一般就问题不大。通常的程序是,我把小广告打出去,等着兔子主动撞上来,或者是到大街上揽生意,见着可疑的人就问,先生,办证吗?毕业证、驾驶证、通行证、护照,什么证件都有。对上眼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谈价钱。对方要预付定金,然后我就按照要求去打印室和小工厂制作,最后交货。实在复杂得我一个人摆不平,再去找别人帮忙。那都是做大生意的人,你能想到的东西他们都能弄出假的来。这样的生意我一般不接。不想搞得太大,夜长梦多人多嘴杂,保不齐那个环节纰漏了,那比害眼要厉害。所以我尽量一个人就把能做的做好,从接活儿到制作,坚持做小生意。我认为这是办假证这一行必备的美德。日进分文发不了大财我还发不了小财么。 那几天我不停地向子午讲解北京。北京很复杂,太大,交通又不好,我就带他看了看海淀,像北大、清华、人大、北外、民族大学、首都师大、硅谷、双安商场等,这些都是要经常活动的地方。也不断地给他树立同一个原则:戒贪。一贪准坏事,那得把自己搭进去。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子午一个劲儿地点头。一圈走下来,子午说好多了,不那么怕了。这就好,贪会坏事;怕,你又干不成事。我表弟头脑好使。 我表弟头脑一向好使,也就因为太好使反而一事无成。我也一事无成,那是理所当然的,我清楚我很平庸,子午不一样。小时候他念书,姑妈在学期考试之前半个月跟他说,考好了给你买啥啥啥,他一准进入前三名,就靠十来天的突击。这个诱惑姑妈要是忘了,他可能就把倒数前三名给你考回来。任课老师都说,陈子午是个怪才,成绩跟老头的大裆裤腰似的,要大能大,要小能小,弹性十足。后来我姑妈的利诱慢慢刺激不了他了,他就随心所欲地学,懒懒散散,抽烟喝酒都学会了,但不是那种打架斗殴的坏小子,最后竟也赖赖巴巴考上了电大。他在那里玩了两年,随便挣了张毕业证就进了县里的玻璃厂。当时效益还不错,在我们县里算大型企业,但是说完就完,厂长带着一堆钱跑了。剩下的人死撑着,干到哪天说哪天。他从制作车间被调到清洗部门,就是在清水里涮瓶子。一大池子水,一大堆玻璃瓶子,咣当咣当地洗。一帮老娘们干的活。那些老女人整天开他玩笑,都往腰以下走,弄得他很恼火,三番五次要求调回去。领导说不行,坑都满了,你就委屈一下蹲在水池子边上吧。子午一着急,敲碎了瓶底拿瓶子锋利的上半身要胁领导。这哪儿行,往公安局一告这就是犯法。子午待不下去了,干脆辞了职,想起来要跟我混。 我们那地方来北京混的人很多,都说首都的钱好挣,弯弯腰就能捡到。通称为"跑北京"。办假证的,做小生意的,还有干其他莫名其妙事情的,这些具体的人,被称为"跑北京的"。我就是个"跑北京的",现在子午也是。 我们住的地方不太好。没办法,北京的房子比人值钱。一个破落的四合院,我租其中一间,除了几件简单家具什么也没有。因为屋小,为给子午摆下一张床,还把一张破写字台给搬了出去。其他几间屋里住着另一个办假证的、一个三天两头出差的推销员和一个修自行车的。修自行车的老铁长一张厚脸,络腮胡子长到下巴处整齐地停下了,像电视里常说的行为艺术。子午第一次见到他,跟我说,这哥们真会长。他修车的家伙装在两个铁条焊成的大筐子里,筐子分别挂在自行车后座的两边。我感兴趣的是,老铁每天推出去和骑进来往往不是同一辆车,像玩魔术一样。事实上,除了和另一个办假证的文哥经常走动,我跟其他邻居几乎都不来往。他们之间也不来往,见面点下头。我和文哥是闲人,办假证的都闲,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不知道怎么用。文哥是湖北人,高兴不高兴都爱来两段豫剧。湖北人唱豫剧,那感觉有点诡异。没事干的时候我就让他唱,其实我不爱听。但我总得找点事干。听戏的时候看着乱糟糟的门外,几只野猫挺直尾巴像仪仗队一样庄严地从院子里穿过。我一遍一遍地猜哪一只是公的,哪一只是母的。文哥常感慨,这大城市把人闹的,一个院子里都半个月不搭话。他小时候那多好,端碗饭能吃半个村,回来碗里还是满的。 我把子午带到他屋里,"我表弟,老哥多照应点啊。" "你表弟就是我表弟,没二话。走,给表弟接风。" 我们就去了胡同口的小酒馆。文哥是老江湖,四十九岁,一喝酒舌头就大。文哥说:"小老弟,子午啊,听老哥的话,干这行,胆要大。大胆,大胆,再大胆,钱就来了。"手跟着挥起来,像列宁在十月。子午点点头,又看看我。我说,先听文哥的。 回到屋里我赶紧给他洗脑,钱老二,人老大,安全最重要。胆子太大要死人的。子午也点头。看样子是都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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