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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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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碰了一下老婆的屁股,这是他过去哄她的习惯性动作。当他的手落到老婆身体上的时候,她的身体抖了一下,他也抖了一下,赶紧把手拿开了。他没有勇气把手放的时间哪怕延长一秒钟。"睡吧,别瞎想了,"他说。"什么事都没有。" 这句话彻底断送了他挑明真相的勇气,说过之后他就后悔了,他知道,以后哪怕透露出一点关于离婚和另一个女人的信息,都是自己给自己来一记耳光。他把自己送进了绝望的沼泽地里,爬不出来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离婚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他知道自己,更知道自己的老婆。她的温柔贤惠让你无话可说,因此也让你痛苦不堪。所以他又想离开小镇回北京了。沈丹对他的折磨不过是听觉和视觉上的折磨,而老婆于他却是精神上的、灵魂上的炼狱,让他时刻感觉到自己是怎样昧着良心活着的。 六月中下旬,他和小唐准备回北京了,那会儿北京虽然很多公共场所还没解禁,但是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北京青年报》头版中下方的小方框里,已经连续好多天表明,该日的病例为零。就在他要无功而返的那几天,出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他老婆和小唐抱在一起的时候被边红旗撞见了。 那天午睡起来,已经四点多钟了,边红旗起来后一身大汗,他想到镇子北边的运河里洗个澡。他让小唐一块儿去,小唐不愿去,正抱着西瓜在电视前看碟片。边红旗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去了。他避开周围洗澡的人,独自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洗了一个百无聊赖的澡,想游上一会儿,游了几米远就觉得气不够喘了,有点恼火,这么快就衰了,于是冲完肥皂就上了岸。他骑着摩托车进了镇子,快到家时遇到了本家的一个堂弟,正猴急地要去商场买东西,见了他大叫,要借他的摩托车用。就给了他。大门敞开,他甩着毛巾向屋里走,电视的声音开得老大,他伸头向里看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电视上画面变换,电视前面的沙发上,小唐和他老婆抱在一起。他看见小唐的后脑勺在动,他的嘴显然在寻找他老婆的嘴。 边红旗当时突然就被击垮了,毛巾从肩头上滑下来。一种荒诞感让他悲愤不已,悲哀和愤怒。他处心积虑地要离婚,就得到了这个结果。他老婆眼睛闭着,下巴高高抬起,一脸痛苦,脸上的泪水还没干。边红旗跳进屋里时差点摔倒,右脚踩了左脚的拖鞋。他抓着小唐的T恤一把将他扔到了一边,顺便给了他的右腮一拳。他老婆睁开眼,叫了起来。 "你给我起来!"他指着老婆喊,声音都变了。 他老婆站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此刻小唐捂着半边脸跑到他前面,结结巴巴地说:"老边,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 "我是想帮你。" "就这样帮我的?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到床上去帮?!" "边哥,我不是--" "你给我滚一边去!"边红旗眼都红了,指着老婆,"你说!" 他老婆突然镇定了,大义凛然地擦干眼泪,说:"说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你外面有女人,为什么我就不能有男人!" 小唐争辩着:"嫂子,你怎么这样说?" "你给我滚一边去!"边红旗对小唐吼起来,指着老婆的手开始哆嗦。"好。好。"他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边红旗快速地向门外走,走掉了一只拖鞋也没回头去捡,就这么一只赤脚一只拖鞋到了院子里。他老婆此刻开始大哭,他觉得她的哭声很可笑。那只名叫潘金莲的白猫不识时务地挡在路上,边红旗又看到了某种象征,他的光脚抡起来,潘金莲尖叫着起飞,一个黄昏时分耀眼的弧度,嘭地撞到了南墙上,四肢抽搐一阵就安静了。边红旗觉得脚有点疼,低头一看,白猫在飞出去时救命似的想抓住一点东西,把他的脚面抓破了,血珠渗出来。他又看到了那条叫西门庆的狗,此刻正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又转头去看叫潘金莲的猫。边红旗顺手操起倚在桃树上的铁锹,气势汹汹地向西门庆走去。西门庆感到大事不好,夹起尾巴跑出了院门,一路委屈地哼唧。边红旗用力把铁锹掷出去,还是落在了狗的身后。 晚饭之前出奇的安宁,边红旗坐在茶几前吃西瓜。其实不想吃,他空荡荡地一片片削着西瓜,想起来就放一片进嘴里。他说不清心里什么味,莫名其妙地想哭又想笑。小唐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边哥,"小唐说,两只手放在茶几上不安地蠕动。"边哥,你别误会,我真是想帮你的。嫂子问我沈丹的事,我只是想安慰她一下,没想到,我,我看到嫂子伤心很心疼,就--" "就什么?" "就给你看到了。" 边红旗的火噌地又起来了,小唐没有任何防备。边红旗突然摁住小唐伸过来的左手,右手上切瓜的菜刀跟着就下来了。小唐的叫声撕心裂肺,像泡沫擦过玻璃,边红旗的老婆从厨房里跑过来,她看到了小唐抱着自己的左手在沙发边上跳舞,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一个骨节连同指甲血淋淋地躺在茶几上,边红旗的脸上溅了几滴血,刀还在手里举着。她站在门口放声大哭。 小唐的两个指头在小镇上没能接上去,医生的能力仅限于帮他止血、包扎、防止感染。两天以后,小唐抱着他的伤手离开了边红旗的小镇,那时候市里去往北京的班车重新开通。边红旗送他到车站,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道边红旗后悔了没有,他没说,事后的想法他也没有告诉过我,也许他有所忌讳。我知道这种时候,他的心里一定跟和麻一样乱,和麻一样复杂。小唐离开之后三天,他也回到了北京。当时的北京刚刚全面开禁,非典之后的生活渐渐变得和非典之前的生活一样,街上的人多起来,陆续摘掉了口罩,公交车重新开始拥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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