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29)_巨凯

二十九

　　今年年初，经线人密报，江东市公安局破获了一个特大贩卖枪支团伙，团伙首犯马金宝落网。经政策攻心，战果不断扩大，马金宝交待了不少枪支的下家。其中之一，便涉及到郑欣欣。据马金宝供称：1996年5月，一个叫吴根萍的女人从他手中买过一枝枪；这个吴根萍跟现在的副市长郑欣欣特像（他是从电视上知道副市长郑欣欣的）。市公安局领导得知这一线索后，十分重视，立即派出精兵强将进行调查，初步发现：一、多年以前，郑欣欣曾化名吴根萍在舞厅当过舞女；二、马金宝曾经是舞女吴根萍的常客；三、黄宁曾多次悄悄光顾吴根萍所在的那家舞厅。联想到吴根萍购枪后不久，便发生了“6.17枪击案”；综合考虑这几个方面的因素，其中似乎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但郑欣欣当时是副市长，江东市公安局感到难办，根据级别管辖原则，便将该案向我厅汇报并请求移（上）交侦查。我厅经仔细研究分析卷宗，同意江东市局的初步判断，经报省委同意后，决定立案侦查。

　　经查，郑欣欣早年就读于W省琅琊书画学校，毕业后，分配在W省西江市美术协会工作。1989年，郑欣欣突然辞职，她在辞职报告写的辞职原因是：云游四方，采风写生。此后一年时间，郑欣欣杳无踪迹。1990年，郑欣欣来到江东市，在紫金大酒店歌舞厅当舞女，化名吴根萍（有证人证言，见附后）。期间，认识了市软治办行政处处长黄宁；马金宝亦是“吴根萍”的点牌常客。后经黄宁介绍，郑欣欣到市软治办当内勤，性质属事业编制。郑欣欣从内勤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许可处处长。

　　期间，郑欣欣考取了N大学在职研究生，拿到硕士学位。但据我们深入调查得知，郑欣欣考取研究生确有其事，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却是假的，是花钱买的。

　　1996年5月28日，郑欣欣找到马金宝，花2400元买了一支五四式手枪（一、寻找了一个合适时机让马金宝秘密辨认，马金宝确定副市长郑欣欣就是当年的吴根萍；二、将案发现场起获的那支五四式手枪交马金宝辩认，马金宝确定当年卖给“吴根萍”的就是这把手枪。以上均有口供笔录）。6月17日，在“忘不了酒家”发生了命案，黄宁遇刺身亡。

　　侦查人员走访了6月17日参加郑欣欣生日晚宴的所有人员，经过深入工作，他们回忆起了许多细节，其中有一个细节极具价值：据杨丽（女，市软治办内勤）回忆，当时天气闷热，郑欣欣拿起摇控器点开了空调；就在空调打开的一刹那，枪声响了，黄宁应声中弹（见附后的证人证言）。

　　侦查人员将封存已久的那把五四式手枪送技术处检查，发现枪把、扳机处有少量尼龙纤维附着。

　　随后，侦查人员来到案发现场，那台空调已被淘汰，被丢弃在地下室里；将那台空调的外机起回，在检验室观察，发现风叶上附着有少量尼龙纤维。

　　据此分析，郑欣欣在现场设置了一个枪击机关：把手枪固定在阳台的栏杆上，将枪口对准主宾的位置（黄宁那天的座位正是主宾），用一根尼龙细线扣住手枪扳机，将尼龙细线的另一端系在空调的外机风叶上。郑欣欣用摇控器点开空调后，外机风叶立即转动，拉动尼龙线带动了手枪扳机，从而发射了子弹，子弹击中了黄宁。正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郑欣欣拉灭了电灯，命令众人趴下，她自己则于黑暗中悄悄爬出窗外拆掉了机关。至于作案动机，我们当时分析，事发之前，郑欣欣正处于提拔副秘书长的关键时期，这种时候，对郑欣欣知根知底的黄宁很可能对她进行了讹诈（我们是根据黄宁的性格及为人作此推测的），而且这种讹诈非同小可，突破了郑欣欣的承受极限，使郑欣欣无法忍受，才生出此念头的（现在两人均已作古，确切的动机已不可知，我们只能这样分析）。

　　侦查进行到这里，实际上已经有了重大进展。这时，侦查人员与郑欣欣进行了正面接触。郑欣欣对有关问题不能自圆其说，且强词夺理。

　　此后一个阶段，郑欣欣对侦查工作施以了强大反压力：一、与新来的市委书记王罡闪电结婚。本来，女大当嫁，结婚是正常的事情，可郑欣欣与上任不久的市委书记之间的发展速度，好像不大正常，选择这个时候与一个省委常委结婚，似乎也不是巧合。二、郑欣欣频频出现于公开场合，故意吸引媒体以及公众的视线，上镜率、上报率高得出奇。甚至省一级、国家一级的媒体也予以了极大的关注。一时间，郑欣欣在公众中的形象非常正面，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起到了“这个人动不得”的效果。

　　郑欣欣的这些举动，对侦查人员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一些人产生了“扳不倒、反被扳”的畏惧心理。经过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才把这种心理渐渐地调整过来，使大家排除了杂念，坚定了信心。与此同时，经报省委默许，我厅对郑欣欣果断采取了强制措施：于4月19日实行刑事拘留，4月25日经检察院批准逮捕。

　　就在案件进入最后的关键阶段，前期潜伏于郑欣欣体内的SARS发作了，于是审讯工作不得不中止。根据省抗非指挥办指示，我们将郑欣欣送江东市传染病医院，进行隔离监视治疗。郑欣欣终是不治，于6月14日身亡。于是该案依法随之撤销。

　　现在，通过法庭审理来判定郑欣欣罪与非罪，已无可能。但回顾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判断是准确的，程序是合法的。例如立案，根据当时掌握的情况，已完全符合立案的标准。又如采取强制措施，当时案件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主要是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且证据之间形成索链，环环相扣），郑欣欣的嫌疑有了直线上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才采取强制措施的。同时，郑欣欣的染病，与我们的强制措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在我们采取强制措施之前，郑欣欣已经是病毒在身，正处于潜伏期。据我们事后调查，在我们拘留她的前几天，她一直在隔离区视察和慰问，多次与疑似病人、确诊病人近距离接触，并且有人看见她在洗手消毒前有捂口鼻（抽泣时）、抹眼泪等动作，而这是非常危险的，无异于主动邀患。

　　总而言之，我们坚持认为，在郑欣欣一案中，我们的侦查工作并无违法或不当之处。请省委详察。

　　专此报告。

　　S省公安厅

　　附一：紫金大酒店歌舞厅当年承包人顾阿红的证词。

　　附二：马金宝供认曾卖枪给郑欣欣的供词。

　　附三：马金宝秘密辨认郑欣欣就是吴根萍的供词。

　　附四：马金宝辨认现场遗留手枪的供词。

　　附五：市软治办内勤杨丽的证词。

　　附六：现场空调外机风叶附着物痕迹放大图。

　　附七：现场遗留手枪附着物痕迹放大图。

　　附八：现场枪击机关模拟图。

　　王罡将这份报告，包括后附，仔仔细细看了数遍，看完之后，眼光空洞洞地落在报告上，足足愣了十多分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