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17)_巨凯

十七

　　“是这样的，”朱仁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倏忽即逝，接着说，“我已接受委托，现在是你的律师……”

　　“我不需要律师……”郑欣欣说，“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我真的不需要”。这时她终于抬起了眼，很平淡地望了朱仁一眼。

　　朱仁尽量微笑着说：“有律师总比没律师好嘛……好，先不谈这个……我想问你，他们讯问过你几次？”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好多次吧。”郑欣欣答道。她的目光平视着，略偏一点，不与朱仁的目光相遇。

　　“他们在讯问中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让你感觉难过……”

　　“这倒没有。他们还算客气。”郑欣欣平静地回答。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讯问的……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那事？”朱仁感觉今天说话好累，总是辞不达意。

　　“我的回答就是四个字：无可奉告。”说到这里，郑欣欣顿了顿，接着说：“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我能控制事情的发展，最后会有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的。你和老王就别再操心了，啊！？”郑欣欣边说边热切地望着朱仁。朱仁读不懂这一目光，觉得它深邃无比。

　　关于案子方面的，实在谈不下去，于是朱仁便问道：“这里的条件怎么样？生活习惯吗？惦记着你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哟。”

　　郑欣欣僵僵地笑道：“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谈什么条件？生活嘛，也无所谓习惯不习惯，不过，还算过得去。你带一个信给老王，让他别惦记我。另外，你告诉他，我只会给他长脸，不会给他丢脸的！”

　　“……”朱仁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也不知再问些什么好。

　　沉默良久，倒是郑欣欣开口了，她说：“前一阵子我出去视察抗非，没带着你，那是怕把你也搭上。”

　　朱仁说道：“那没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介意的。”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等蒜皮小事。

　　郑欣欣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得了非典，你转告大伙不要恐慌，我是有防备的。那一阵子我就没到政府大院去。在家里我也是处处防备，你关照老王也不必害怕。非典的潜伏期是不传染的。”

　　朱仁苦笑笑，说：“怎么会呢？”

　　郑欣欣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笑，我不是跟你说笑话；我是认真的。”略停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临来之前，给你寄了点东西，收到了吗？”

　　“没有啊，”朱仁一脸的茫然，“你寄到哪儿的？”

　　“我寄到你家里的。”

　　“怪道没收到呢。寄到住地的信件都是送到大院门房，看门的老头不送到户，只在小黑板上写一下，各户自己去拿。我没留心这个，所以不晓得有邮件。”

　　说完这话，朱仁再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来讲了。

　　两人一时都感到无话可说，场面上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倒是郑欣欣先打破了这种沉寂，她站起身来说：“今天的见面就到这儿吧，下次没事就不要来了，需要你来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的。”

　　朱仁有点哭笑不得，似乎她又成了市长了，而自己又成了她的秘书；或者她才是律师，而自己成了需要帮助的人。

　　回来的路上，朱仁在琢磨郑欣欣的话，总是琢磨不透。郑欣欣今天太怪异了，让人匪夷所思。她说话不再简洁、明朗和通脱，而变得朦胧、暧昧，像高深莫测的谶语。好像她不是阶下囚，而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事情正以她的意志朝前发展。

　　朱仁把这些情况说给王罡听时，王罡也感到莫名其妙。“一定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处于一种恐怖和虚幻的精神状态中。”王罡这样猜测道。朱仁虽然不敢苟同，但也作不出更好的解释，于是不再说什么。

　　回家时，朱仁留心了一下信件，果然有一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会是什么东西呢？朱仁挟着信封，也挟着一团疑问回到家里。

　　当天晚上，诸事忙完之后，朱仁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拆开大信封，原来是一本本日记，还挟着一封信。信中写道：

　　朱仁：

　　这是我多年的日记（实际上是要事揽胜和点滴感受）。我可能要出事，放在家里不安全，所以寄给你。放在你这里我比较放心，同时，我的日记也不忌讳让你看到。实际上我就是让你看的。

　　看了我的日记，我想，你的脑海里会有一个立体的我——你既会了解我的现在，又会了解我的过去；既会了解阳光下的我，又会了解阴暗中的我；既会看到我的表象，又会看到我的心灵。

　　尔后，我在你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把握。因为涉及到对人的评价，往往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课题。对同一个人，不同的人往往会有不同的看法，有时甚至截然相反。即使是同一个人看同一个人，看法也会时常变化，有时甚至完全不同。不管你对我是怎样的评价，我都不介意，我在意的是，你是不是真的了解我了？当然，对这一点我也不能太过奢望，因为真正了解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一部天书，没有人能真正把它读懂，包括他（她）自己。比如我，就没有真正读懂自己；我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之所以不把日记留给王罡，是因为我深爱着他；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另一面。他是我的初恋，刻骨浃髓，当时我还是个女学生，很单纯，很梦幻，也很执着。我愿意把这一面永远留给他，而不愿把复杂的晦暗的另一面展示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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