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11)_巨凯

十一

　　“你的报告我看了。不瞒你说，我们也在考虑这事呢，不过，这事不是说动说动的。首先，你是不宜动的，你刚上任，局面开得很好，各方面反映不错；再说，你是央管干部，我们也做不了主。其次，郑欣欣也是差额选上不久，在江东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也不宜说调整就调整，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位置——我们要对干部负责嘛。反正回避是肯定的，调整是迟早的事，但要有一个过程；公务员条例也没有说死，说是一结婚就得分开工作嘛。这事省委会安排的，你就放心吧。”

　　“好吧。”王罡答道。放下电话，王罡心想，这事我不提，是我的不是；我提了就主动了，底下就不是我个人该考虑的事喽。

　　在经历了一段平寂淡出之后，郑副市长又开始活跃了起来。一些例行的会议她是一个不落，需要讲话时她总是宏篇傥论；基层请她到会讲话，她是一请就到。除此之外，她几乎马不停蹄地下去检查工作，下基层，下农村，走村串户。而且十分在意新闻媒体的跟随，行前总是再三叮嘱朱仁通知新闻单位，报纸、电台、电视台，一样都不能少。

　　朱仁觉得郑副市长最近好像变了，似乎在有意炒作自己。为什么要炒作自己？朱仁一时想不明白。以前也喜欢露脸，但不像现在这么频繁；也在乎媒体，但不像现在这么刻意。其中有一件事给朱仁的印象最深，朱仁觉得有点炒过头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傍晚，郑副市长没让司机送自己下班，她想散散步，于是就步行回家。走到龙盘路路口时，地下有一片潮洇洇的，当时她以为是一片水渍，没有介意，不料刚踏上去，脚下便一滑；她连忙用手撑地，手又是一滑，屁股重重地着地；无奈地面太滑，屁股都坐不牢，又是一滑，只落得后背着地，四脚朝天。这一跤跌得郑欣欣浑身疼痛，狼狈不堪，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一看这地面，哪里是水渍，分明是一片油污，是从窨井里面渗出来的泔油水，腥臭无比。再看身上，从头到脚全是污渍，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郑欣欣又气又急又羞，又怕碰到熟人，又怕被人认出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无措之致。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形成了。

　　郑副市长拿出手机，分别拨通了日报、晚报、电台、电视台的值班电话，首先自报了家门，接着便把跌跤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新闻单位当然一触即发了。什么是新闻？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就是新闻。普通人跌一咬算不得新闻，领导跌一跤那可就是新闻了，堂堂的市一级领导在自己的地面上，由于窨井泛泔油而滑了一大跤，那可是特大新闻了。记者们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举着照相机，有的拿着录音机，蜂拥而至。郑副市长也不避讳，一身油污站在窨井边，让记者拍了个够，这才打电话通知秘书和司机来。朱仁来了以后，一看她的这副尊容，吓了一跳。郑副市长向他摆摆手说：“你别问怎么回事。现在我交给你一项任务，你就站在这里拿支笔登记，凡有人滑跤，你就记下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又转身对司机说：“现在你送我到医院检查。”检查下来，多处表皮挫伤和软组织损伤，手腕处轻微骨裂。

　　郑副市长走出医院的时候，不但全身的污斑依然，手腕处还多了一扎白纱布，用一根吊带带在脖子上。记者们在门口候了多时，见她出来，一齐围上去采访她，她当着那个多摄像机、录音机说：“我现在不是作为副市长，而是作为一个普通市民在说话。作为市民，我们是交了税的，我们是纳税人，可是公用局有没有为我们提供基本的交通、行走安全？下水道的泔油水为什么会溢出来？公用局有没有及时处理？至少，公用局要承担无过错赔偿责任！作为一个普通市民，我将和其他众多的受害人一道，向市政公用局讨个说法！”说罢就钻进了小车，回家把衣服换了，将一身油污衣服收好。

　　当天晚上，晚报、电台、电视台便把这件事报道了出来，在市民中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像这样的泔油外溢经常发生，许多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跌伤了，跌骨折了，跌残废了，大多自认倒楣，不知道到哪儿讨个说法。也没有单位和部门对此负责。少数懂法的，找到有关部门，这些部门爱理不理，最终不了了之。这次，郑副市长跌了一跤，使问题嗖的一声浮出了水面；郑副市长的一番话，也说出了许多人想说而无处发表的由衷之言。

　　结果引发了一场集团诉讼，除了在龙盘路口跌伤者外，近期在全市各处相类伤者都参加了进来，矛头直指市政公用局。郑副市长也是其中一员。被告理法全亏，输官司当在情理之中。只要在诉讼有效期内，且有证据证明系被相类原因致伤，都获得了相应赔偿。郑副市长获得的那份赔偿，她转手就捐给了社会福利院。

　　事初，王罡曾试图阻止郑欣欣介入，说：“欣欣啊，你不光是一个市民，你还是这个城市的副市长，同时还是这个城市的市委书记的夫人，这样的身份扎进去，不妥当吧。”郑欣欣断然回道：“我首先是一个市民，然后才是副市长，最后才是书记夫人。再说，发起这个官司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并不稀罕那个赔偿。你想想，老百姓冤不冤哪？平白无故就有祸事撞身，还不给人家说法，这叫啥政府？你们坐小车、住豪宅，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啊！”王罡见拦她不住，只得作罢。事后，王罡跟她玩笑道：“你这一掺乎，我这财政赔进去一百多万哪。你这一跤也太贵了，不愧是江东第一跤啊。”郑欣欣说：“帐不能这么算——你出去的是金钱，进来的是人心啊。还有，现在马路上再也不冒泔油了，包括公交、环保、电力、城建，都格外注意公众安全了，为什么？这是生动一课啊。你得算这个帐；算大帐！”王罡点头道：“这倒也是。”

　　省级媒体获悉这一线索后，也着实挖掘了一番，分别以《全省第一跤》、《道是无情却有情》、《一泚一滑关民情》为题进行深度报道。国家电视台的[热点访谈]栏目也对此作了专题访谈，题目就是：《天下第一跤》。

　　最近“非典”流行，已有病例从疫区输入。地方领导十分重视；老百姓当中也是谈“非”色变。这正是郑副市长的分管领域，她天天下去检查落实“防非”工作，照例让朱仁通知新闻媒体跟踪报道。

　　为防非典在本市扩散，几个疑似病例曾居住或滞留过的地方被隔离了起来。其中有一个高层建筑，住有七十多户居民，甚为引人关注。郑副市长不避险患，前来慰问。工作人员的意思，站在楼下向楼上居民招招手，心意到了就行了，郑副市长却不答应，一定要进楼到居民家中。她一户一户进堂入室，每户送一束鲜花，说了许多安慰勉励的话，让许多人感动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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