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2)_孟宇

二

　　组织部长宣布了对艾和平任命，叶书记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热烈欢迎和平同志到椰城履新，希望和平同志把公安部一级英模的好传统、好作风带到椰城，团结公安局一班人，迅速改变目前的被动局面，打好椰城公安局的翻身仗。叶书记讲完，胡厅长代表公安厅表态：全力支持艾和平同志的工作，愿举全省之警力，确保省会椰城市社会治安迅速好转。诸位领导讲话完毕，组织部长笑呵呵地对艾和平说："年轻的局长同志，椰城公安局局长这副担子可是任重道远啊，表个态吧。"

　　艾和平缓缓站起来走下主席台，环视四周，首先给台下的与会干警敬了个礼，然后，又转身给在座的领导敬礼。礼毕，回到主席台沉稳地说："感谢各级组织对我的信任。坦率地说，我到椰城工作很突然，缺少思想准备，感到身上担子很重，压力也很大。不过，我相信，有市委和省厅作我们坚强后盾，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会团结全局2500名干警，迅速改变治安落后面貌。谢谢，我的话完了。"

　　那天，唐静宜作为记者在场。她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简短的就职演说.，也是一次最乏善可陈的演说。台下干警的掌声稀稀拉拉的，他们不大相信，这个木纳不善言辞而又年轻的新局长，能够掌控如此复杂的局面。连兴致勃勃与会的诸位领导也都起了疑心：艾和平的岳父是吉林省公安厅厅长，在吉林的辉煌，是不是他老岳父格外栽培关照，披上去的光环呢。碍于艾和平是省委书记钦点，又是公安部推荐的干部，明面上，谁也不肯把话说透，但脸色都凝重起来，胡厅长还轻声叹了口气。

　　艾和平注意到了领导们表情细微的变化。他并不在意，只是暗暗想，一个人证明自己是需要时间的。唐静宜也有些疑惑，难道北京采访过的那个公安部一级英模，是个绣花枕头吗？她抬起头，瞥了艾和平一眼，正好和艾和平炯炯目光空中相遇。她一激灵，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一双自信、坚毅的目光。

　　上任没几天，艾和平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上班时间，他找部下谈话，部下几乎都躲躲闪闪的，甚至有点慌张。而到晚上，却不断有人到他住的招待所私下接触，先后有六七位中层干部偷偷摸摸送来现金，最少的2万，最多一位送了5万。这是什么意思嘛，是风俗呢，还是陷阱？他不理解，却格外警觉。

　　晚上，艾和平致电唐静宜，想找个僻静的咖啡厅聊聊天。她笑了，说不用找咖啡厅了，海棠湾就很好。她要开车接他，他就说不用了，咱地头见，还怕公安局长找不到你吗？椰城电力供应严重不足，停电几乎是家常便饭，商业铺面，几乎家家都有自备发电机。一到夜间，"吐吐吐"柴油发电机的嘈杂声此起彼伏，简直是噪音大合唱。全市只有一家四星级宾馆和三家三星级宾馆有内设的咖啡厅，单独的咖啡厅几乎没有。遗憾的是，这几家星级宾馆的咖啡厅，几乎都变成了半公开的色情场所，俗称"人肉市场"，小姐云集，嫖客穿梭，正经人根本无法涉足。

　　艾和平找到唐宜静的瞬间，感觉到了她的高明和智慧。海棠湾距离市区不过5公里，紧邻旅游景点。回望市区，紫灰色天幕下，不很耀眼但是还算灿烂的城际轮廓，拥簇在海岸线上，挺拔的椰林行道树，像婀娜玉立的美少女，摇曳长长的叶子婆娑起舞。而城市的喧嚣，特别是恼人的发电机的噪音，则远远归隐在甜甜的晚风里。12月的椰城，气温依然有20来度，很温暖。海风挟着海藻甜丝丝的味道，香馨醉人。沙滩的沙子很白很细很柔软，踩在松软的细沙上，有种下陷的快感。放眼大海，漆黑的海面上，斑驳的渔火在海面交织，远的明灭变幻，近的却把一片海水也染上了金黄。偶然，还有海船交汇时，相互打出问候的灯光和长长的汽笛声。美妙的夜晚，再加上风姿绰约的美人，是如此浪漫温馨。就连艾和平这样的铁汉，内心也酥酥的痒痒的。这一切，真的很美。

　　艾和平问询了黄毓仁投资的事。唐静宜兴奋地说：回文县祭祖去了。文县现有人口不过30几万，而海外华侨却有200来万，是典型的侨乡啊。黄先生，已经口头承诺要在南海省投资60亿，建设年产100万吨的纸浆厂了。目前世界最大的纸浆厂在芬兰，年产不过80万吨，如果黄老板真的投资成功，南海省将诞生世界最大的纸浆厂。

　　喔，有魄力。黄毓仁、黄毓仁，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哩？

　　哈哈，他可不是逼死杨白劳的恶霸地主黄世仁呀，他是世界著名造纸大王黄毓仁。在全世界排第四位哩。唐静宜怕艾和平误会，特意解释了一番。解释完，她自己先笑了。

　　哦，你不是被逼婚的喜儿吧？

　　什么呀。唐静怡脸又红了，黄毓仁中年丧妻，是正张罗着续弦哩。艾和平并不了解这些，再说，天黑，也看不清唐静宜脸上变化。

　　结束调侃，艾和平伸出手说：你的工作效率很高，祝贺、祝贺。

　　唐静宜就说：干嘛呀，虚情假意的，我可是真心实意啊。唐静宜并没有去握艾和平那虚情假意的手，反而说：你那天的就职演说，呵呵，可真不敢恭维呀，不自信，也不连贯，没思路，也没特色……你这新官上任，遇到的困难了吧？

　　艾和平先是被她奚落得羞红了脸，等冷静下来，才把他的困惑说了出来。尽管唐静宜语言犀利，薄如刀锋，可是奇怪的是两个人没有距离感，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几个月之前，他们在北京有过一次接触，南海重逢，他们的心灵迅速契合，都感觉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智者，是可以体察到人和人心灵之间距离的。艾和平说：

　　小唐，在南海，你是我唯一的故人。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介绍介绍你了解的情况吧。

　　唐静宜把目光从艾和平身上缓缓移开，双手抱着肩胛，眺望海上遥远的渔火。艾和平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唐静宜身上。唐静宜羞怯一笑，把肥大的警服裹在了身上。立刻，艾和平的体味、汗味和体温由警服传导给了唐静宜，唐静宜陶醉了，明亮的眸子和洁白的牙齿，在远处漏过来的光线照耀下，发出冷冷的亚光：

　　椰城市公安局情况很复杂。从哪说起哩？我先给你说说常务副局长苻世财吧。

　　苻世财的父亲，是琼崖纵队的老战士。老人一生职务不高，但是，人脉很旺，可以说是德高望重。苻世财当初从农场调到椰城公安局工作。叶书记的父亲，是符世财父亲过命的老战友。俩人发小，叶书记年长几岁。符世财从派出所指导员干起，治安副科长、科长、副局长一直升到了市公安局长。

　　苻世财工作起来有股子拼命劲头，据说当刑警队长那会，为了破获一起杀人案，在五指山原始森林蹲守一周，硬是把嫌疑人捉捕归案。他听话，上级安排的事，他能不折不扣地完成。缺点是没有创造性，缺少主见和点子，特别是缺少综合平衡能力。南海建省以后，公安局自动升格。苻世财很想坐着大车连升两级，叶书记也有这个意思嘛。建省六七个月了，公安局长一直空缺，想让放手让他工作。

　　常务几个月，他明显力不从心了，工作一团糟。这才有了省委书记亲自向公安部要人这出戏嘛，也才有了你的走马椰城嘛。唐静宜心里在说，才有了我们的重逢嘛。但是，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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