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1)_孟宇

一

　　第一章

　　1

　　椰城是一个热带滨海小城，常驻人口将近50万，郊县人口也有50万，1988年南海行署升格建省，成为经济特区，闻风聚拢的流动人口，至少也有50万，忽然之间，椰城，就成了一个100多万人口的新兴省会城市。

　　老行署公安局，置身在闹市的丁字路口，与骑楼一条街相邻，拥堵而狭窄。办公楼是七十年代后期建设的，总共五层，水刷石外墙，钢门窗，既简陋又寒酸。

　　建省之后，省公安厅另起炉灶，搬到了美舍河边了。老行署公安局办公地，腾给了椰城市公安局。椰城市公安局原来只有500来干警，建省以后，迅速扩编到2500多人，队伍扩大了五倍。扩编干警大部分来自大陆，他们没有地方办公，也没有合适居所。一到上下班，公安局大门口，进出的车辆和人流交织在一起，拥挤不堪。

　　一个百万人口的新兴城市，公安局工作头绪繁杂，苦不堪言。目前的混乱状况，警力根本发挥不出来，案件多发，社会治安差是必然的。

　　一天，省委徐书记宴请印尼造纸大王黄毓仁一行，省委常委兼市委书记叶冬松作陪。黄毓仁祖籍南海文县，爷爷15岁下南洋到了印尼，几十年之后，爷爷的儿子也就是黄毓仁的爸爸，在爪哇开了一个小造纸厂。华人有个好传统，发达之后，舍得为子女教育花钱，黄毓仁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后来在美国读的大学。从美国学成归来，他接管了小造纸厂，几十年下来，竟然把爪哇的一间小纸厂，经营成了世界级造纸托拉斯。他是来洽谈投资的。省电视台美女记者唐静宜，临时抽调担任接待组长。

　　席间，宾主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谋划在南海建一座世界规模最大的纸浆厂。徐书记年长，身体不好，看到黄老板有意巨额投资，硬撑着喝了三小杯茅台酒。见徐书记破了戒，不胜酒力的叶书记，只好舍命陪君子，超量喝了半斤茅台酒。唐静宜担心两位领导有失，便放手一搏，一通豪饮。黄老板喝得尽兴，少说喝了一斤多。宾主微醉，宴会结束，黄老板忽然提出到德胜路骑楼一条街看看，街上有他爷爷建的一栋小楼。

　　骑楼一条街建于1930年代，东南亚华侨们投资建设，具有鲜明的南洋风格。而南洋建筑又有明显法国血统。户均占地300来平方米，三层，建筑面积800平方米左右。一楼做商铺，二三楼家居。一律白色。一楼层高四米以上，廊柱构成骑楼，户户相连，形成人行道，无论下多大的雨，行人也不会淋湿。德胜路两侧有200多栋骑楼，延绵一公里，是椰城一道靓丽风景。

　　徐书记身体欠佳，先告辞走了。叶书记等一行人，陪同黄老板步寻找他爷爷盖的那栋小楼。左顾右盼之间，两个穿拖鞋的少年侧身撞了黄老板一下，肥硕的身子一个趔趄。助理赶紧伸手搀扶。转眼，助理就发现腋下夹的包不见了。助理就喊起来，立刻有几个人追了出去。黄老板白他一眼说：

　　丢了多少钱，大惊小怪。助理说：

　　钱不多，我们的护照和机票在包里哩。黄老板闻听此言，酒一下就醒了。

　　小偷很有经验，逃跑途中推到了两辆摩托车，摩托车又和一辆客货车发生刮擦，狭窄的街道立刻瘫痪了。叶书记酒也醒了，虎着脸问秘书长：

　　苻世财副局长到哪去了？秘书长低着头没做声，美女记者唐静宜就说：

　　他带人追贼去了。叶书记尴尬不已，自言自语道：乱弹琴，什么局长，就是个刑警队长的料。又低声而严厉地对秘书长说：

　　你快去疏导交通。转过脸，笑着把右手伸给黄老板，说：

　　秩序如此混乱，作为椰城最高长官，惭愧得很，惭愧得很啊。黄老板，别着急，丢失物品一定及时追回。黄老板用力握住叶书记的手，说：

　　呵呵，新兴城市，潜力无穷嘛…….

　　当晚，叶书记电话里向徐书记作检讨，顺便提到向公安部要局长的事。徐书记告诉他，部里从东北物色了一个叫艾和平的年轻的公安局长。哈哈，艾和平可是个厉害角色喔，才32岁，公安部一级英模，著名的二王案就是他指挥侦破的。下周就报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叶书记放下电话，常常舒了口气。苻世财小他几岁，两人父辈是琼崖纵队老战友，可以说是世交。苻世财肯吃苦，对他忠诚。椰城公安局升格时，曾有意把他扶正，结果，狗肉上不了席嘛。

　　1949年新中国建政，全面移植了苏联模式。而苏联模式的国家治理方式脱胎于沙皇帝国，与中国2000多年帝国体制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中央集权。集权、集权、再集权。

　　改革开放，是在现政权运行29年，特别是经过10年"文革"之后，集体反思后的自我修正。其核心，就是把经济从集权控制下解脱出来，按经济规律办事，实行市场经济。是中央集权与资本主义的一种嫁接，形成中央集权资本主义。

　　这是一种制度创新。经济特区，是改革开放的最前沿。

　　2

　　按照官场惯例，新上任的市公安局长要是市委常委，就是省管副厅级干部，由省委组织部部长或副部长送其上任；如果是光头公安局长，是市管处级干部，市委组织部长宣布就可以了。艾和平是个光头公安局长。宣布艾和平上任那天，却是超级隆重：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亲自宣布艾和平履新的任命，省委常委兼市委书记叶冬松和省厅胡厅长亲临会场。三位领导超规格莅临，说明：第一，椰城糟糕的社会治安状况，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第二，诸位领导对艾和平充满殷殷期待。

　　艾和平意外遇到了熟人。几个月前他参加部英模表彰大会，南海美女记者唐静宜对他做过专访。南海刚刚建省，唐静怡又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艾和平印象颇深。采访结束，唐静宜由衷地说：

　　椰城市乱哄哄的，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强势公安局长就好啦。艾和平笑着说：

　　你发调令，我就去。

　　哈哈……两个人都笑了。这次椰城重逢，既意外又亲切。唐静宜调侃说：

　　艾局长，收到我调令啦？"啪"，艾和平两脚一嗑，抬手敬礼：

　　职艾和平，向您报到。

　　这一幕恰好被叶书记看到，笑着对唐静宜说：

　　好家伙，小唐的官比我还大呀，哈哈…….欢迎你，和平同志。艾和平从说话判断这就是省委常委兼市委书记叶冬松了。赶紧握手寒暄。

　　唐静宜的脸腾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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