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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胡宝山给出版社打了电话。

  社长说:“祝贺你,干得漂亮。这是我们两家双赢的大好局面。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胡宝山哭笑不得地说:“现在市面上发行的是盗版书,我的书还在厂里躺着呢。”

  社长说:“开什么国际玩笑。你的书既然还没有发,盗版书怎么能先出世。胡经理,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看待的,你别耍花招想糊弄我。”

  胡宝山的舌头便有些舞弄不开,结结巴巴地说:“我一时半会儿跟您解释不清,等我把事情查清了,再跟您汇报。不过,您得先查一查社里的人有没有和外界作了私下交易的。真要是社里出了内奸,这事情就要闹大了。”

  社长说:“社里保证不会出问题,你别想拿这个当借口搪塞我。发行的数量我已经基本掌握了,大概有五万套,和你预测的差不多。照现在的形势看,保守点,发八万套应该没问题。”

  胡宝山气急败坏地说:“我说的的确是真话,你要是不相信我,将来吃亏的是咱们两家。请你务必先在社里查一查。”他骂了声“书呆子”,把电话撩了。

  胡宝山打电话的时候,水淼淼一直在他身边。等他放下电话,水淼淼才说,是不是该到外地去查一查。胡宝山想了想说,先和我去一趟大兴善寺,等回来再说。水淼淼心想,怎么又是求神拜佛。

  胡宝山到大兴善寺是来求签的,寺院从晋泰始,历代出高僧,以一行和尚计算出子午线纬度的长度名扬天下。至今高僧满座。胡宝山在大殿拜过佛后,走进一间僻静的配房。一位似僧非僧的留着长髯的老者端坐在铺上,双眸迷离似睁非睁,双手抱着卦筒轻轻晃动着,嘴里念念有词。许久,将卦筒伸到胡宝山的面前,让他抽一支签。胡宝山闭上眼睛静穆片刻,使劲搓了搓手,抽出一支签,谦恭地递到老者的手中。

  老者也不看签,开口便说:“你抽的是一支下下签,鸿雁失群。诗云:两千里外水连云,西域风高雁失群;背后是非随处有,眼前名利逐时新。如今家富非为富,他日身贫不是贫;逐水凌空避流星,笙笛高歌玉楼春。”

  老者提笔将诗写在一张黄裱纸上,交与胡宝山,便阖上眼睛,沉默不语了。

  胡宝山说:“弟子愚笨,还请高人指点。”

  老者勉强开口说:“水为阴云为阳,云生水,水助云。福由水而降,祸由水而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胡宝山契而不舍地说:“请仙人明示。”说着,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拍在老者的面前。

  老者笑着说:“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不过,天机不可泄漏。老衲岂能贪钱财而拂天意。”说着,起身回到里屋去了。

  胡宝山还不死心,丢下水淼淼,追进里屋,把门关上,“扑通”跪倒在老者的面前。

  水淼淼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起身出了配房。站在院里,回味刚才老者念的卦辞,心脏突然悸动,“水连云”“避流星”两句,似乎与她和刘学养紧密地关联着,而且尽管胡宝山出了大价钱,老者就是不肯把话说透,像是有所避讳。胡宝山显然感悟到什么,才有了穷追不舍的念头。现在避开她,老者会不会一针见血地披露偈语。

  水淼淼从未感受过的惶惑像裹尸布一样凉飕飕地缠在她的胸口上,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钟楼响起钟声,像是寺院的心脏怦动的声响,厚重而有力,牵着失去的岁月走向遥远,余韵悠长。水淼淼睁开眼睛,惶惑像水一样流失了。钟声开启了她的心扉,骤然悟道,这件事不管是否与她有牵连,受怀疑的第一人非她莫属。

  胡宝山来求签,充其量不过是在失衡的天平上再加一粒砝码。对她水淼淼来讲,这又算得了什么,人生本来就是走在钢丝上,摇摆失衡是寻常之事,即使坠落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轰轰烈烈地走一遭,总比窝窝囊囊地苟活百年要强得多。水淼淼掏出镜子照了照,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她对自己很满意。

  胡宝山走出配房时,脸色铁青,目光散乱地飘移着,迅疾地向前走了几步,似乎要避开水淼淼。却又止步了,头也不回地低吼了一声,还站着干什么,回家,该干啥干啥。

  胡宝山和全国各地联系了一遍,汇拢的信息很不乐观。盗版书的折扣定得很高,已经得到甜头的二渠道自然不会再认同正版书的折扣,尽管胡宝山一再让利,和书商们的期望值依然有较大的差距。初略估计,要数不会超过一万套。但这一万套毕竟是一根稻草,救不了命也能稍稍喘口气。胡宝山通知印刷厂装订一万五千套,凭着自己的一张老脸,强行发了出去,连预订金也不要了,栽进泥塘难道还怕水不成。然后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痛定思痛。

  大兴善寺的老者果然有很高的道行,他在胡宝山执着地追问下,勉强说出,和你同来的女人是你命中的克星。其余的再也不肯讲了。其实有这一句足矣,胡宝山的心病就是水淼淼,高人把脉查到病根,肯不肯用药,用除根的药,还是止痛的药,就在自己了。胡宝山把能想到的人和事都细细地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疑点都毫无例外地集中在水淼淼的身上,想绕都绕不开。

  胡宝山操起自己心爱的保温杯,“啪”地摔在地上。这个保温杯跟了他十几年,是他发达后买的第一件奢华的用品,花了他整整一百元,那时候的一百元是他一个月的烟钱,为了找个心理平衡,整整一个月他都是蹭别人的烟抽的。盯着保温杯的碎片,他的心像碎裂的钢化玻璃一样。他弯下腰去,拣了几片,双腿发软,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找见杯子的底座,想一片片拼接起来。明知徒然,却放不下,像一个地道的偏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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