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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第十一章

  艾婷婷和寒冰把同胡宝山的事了结之后,来到北京,在城东南偏远的大红门附近租了一处农家小院儿。这是一处带天井的院子,上面是被玻璃罩了的,见得着阳光,却透不进新鲜的空气,把农村的怡然分隔开来,像座城堡似的。东面的厢房放着主人的杂物,立柜的玻璃上大红的喜字依然鲜亮,那喜气自然也就蔓延在屋子的犄角旮旯里,让艾婷婷心里有一种浮想联翩的情怀。暂时安定下来。在刘学养的引荐下,和一家印刷厂挂上了钩,把两期刊物抢在春运的高峰前印了出来,又按刘学养的通讯地址,和全国的几十家书商取得联系,经过判断、分析,挣脱茫然、犹豫、忐忑的捆绑,果决地把刊物发了出去。他们和印刷厂定了协议,各地的回款都打到印刷厂的帐上,既消除了厂子的顾虑,又省去许多麻烦。把一切能想到的事都安顿好之后,两人一同上路了。一是催款,二是要建立长久稳定的合作关系。天津和石家庄之行非常顺利,两位书商听说是刘学养的朋友,痛快地当着他们的面把款汇了出去。

  首战告捷,使他们信心倍增。赶到郑州,友友书店的老板也到外地催款去了,坐镇家里的老婆说她当家不做主,而且刊物刚到不久还没卖出几本,一时结不了账,等当家的回来,书款马上打过去。女老板说话叮当作响,虽是推委的话,却也句句入理,让你听了心里塌实。寒冰和艾婷婷一商量,都觉得在郑州呆下去没多大必要,便打道奔赴洛阳。去洛阳,只能买到当天晚上的慢车票,而且没有座号。寒冰担心艾婷婷的身体吃不消,想在郑州多住一夜。艾婷婷说,在地图上看,从郑州到洛阳不过眉毛长的一段距离,抗一抗也就过去了,我又不是金枝玉叶,没那么娇贵。坚持上了车。车箱里人头攒动,连厕所里都挤满了人,是一筒标准的沙丁鱼罐头。上车刚找到落脚的地儿,两人已被汗水浸透。寒冰拉着艾婷婷要下车,等挤到车门口,车已经开动了。好在是车厢过道,还有透气的地方。

  看着寒冰一脸的愧疚,艾婷婷擦着满额头的汗水说,这儿是最好的减肥美容院,呆上一夜,肥肥也会变成赵飞燕。火车漫不经心地晃荡着,晃荡出摇篮的韵味。站着的人断了脖颈似的,脑袋摇来摆去,随时都有坠落的感觉。寒意渐渐浓烈起来,艾婷婷被汗水浸湿的内衣冰挂似的贴在肉上,刺得心都在战栗萎缩。麻木中,一缕温暖悄然将她包容起来,苏醒的神经突然意识到身上多了一件羽绒衣,回过头去,才发现寒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

  她的心被烫得发疼,坚持要脱下来。挣扎了一会儿,艾婷婷说,这样吧,你穿上它,把前面敞开,裹着我。你没听说过,困在沙漠中的两个人,最好的延续生命的办法是,嘴对着嘴呼吸。现在,我们也需要相互取暖。我知道你有坐怀不乱的内力,就按我说的做吧。寒冰犹豫着让艾婷婷的后背贴在自己胸前,躁动的心已失去均匀的节奏感。艾婷婷柔声细语地说,我的前面也需要温暖,能不能伸出双臂把我抱紧点儿。说着,自己动手把寒冰的胳膊扯起来,箍在肚子上。寒冰急促的呼气热乎乎地喷在她的脖子上,小虫似的窜入毛孔中,挠痒着她的心。

  欲望探头探脑地升腾起来,使她感到欢愉的眩晕和贪婪的饥渴,她想转过身去,拥抱着他,像八卦图中的阴阳符号一样交织在一起。寒冰的心铿锵有力地撞击着艾婷婷的后背,似乎那是一扇门,它急于想叩开,冲进去,和另一个它汇合。艾婷婷含混不清地呻吟着,呼唤着:进来吧,我的一切都为你敞开着。火车在铁轨上敲击出明快的节拍。

  车到洛阳的时候,黎明刚刚从朦胧的睡意中撩开一道眼缝,站台上已经滚动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寒冰和艾婷婷拖着近乎僵硬的身子,搭上一辆人力车,直奔牡丹书亭。这书亭的名虽然雍容雅致,却让车夫颇费了一番周折,环绕着车站转了两圈,才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寻觅到它的影子。那会儿,阳光已经洒满世界,独有牡丹书亭还隐秘在贴满书刊广告的门板后面。

  这是一个门脸只有两间大小的营业场所,叫书亭倒也名副其实,但那歪歪斜斜的样子、污浊暗淡的色彩却实在有辱牡丹的芳名。艾婷婷的心沉甸甸的,像坠了块石头。书店的老板叫郭富家,电话里嗓门挺大,口气也不小,说他的势力范围可扩展到西安,覆盖半个陕西、半个河南。西安是整个西部地区吞吐书刊最大的城市,然而,由于刊物是从胡宝山的手中接过来的,有点猫教会老虎本领之后,老虎反倒要吃掉猫的感觉,所以原本是想放弃西安的。郭富家的承诺使他俩很是兴奋,原打算就按他的定数,给他发三千册。临到发刊时,艾婷婷的右眼皮跳得邪乎,犹豫中,把数量压了一半。现在看到这种景象,更觉出不是好兆头。

  离书亭不远,有一家小吃店,门缝中钻出的雾气裹带着包子的香味,诱惑着寒冰的辘辘饥肠。两人走进店里,屋子中央炉子里的火焰欢腾地迎候着,把贴在外衣的凉气逼进里面,不由得打个冷战,随即便暖和起来。点了两碗红豆粥、两笼包子,寒冰似乎意犹未尽,艾婷婷便明白了他的心思,起身从柜台上端了两碟儿凉菜,又要了一瓶二两装的纯粮白酒,消消停停地边吃边喝。吃到店里的顾客只剩下他们两位,还不见书亭有动静,艾婷婷更没了胃口,试探地问店老板书亭的情况。店老板说,隔行如隔山,说不清人家经营得怎么样,只是见来往的人中,讨债的多,吵闹的多。一句话像只拳头伸进喉咙,艾婷婷几乎透不过气来,蔫蔫的,不吃,不喝,也不说了。

  好在没多久,书亭有人卸了门板。两人冲锋似的进了书亭,迎候他们的是一位身体还挺硬朗的老爷子。听说要找郭富家,先把他俩详细地询问了个够,才慢腾腾地说,郭富家是他的儿子,这会儿在家里,要到下午才到店里。寒冰问,家在哪里。老爷子说,也不算远,六七十里地,骑自行车连半天的工夫都用不了。不知老爷子说的是真是假,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等到下午。出了书亭,两人才感到身心疲惫,恨不得就坐在原地打个盹儿。在一家私营旅店时睡时醒迷糊了一会儿,已近中午。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赶到书亭。老爷子在打盹儿,根本没有郭富家的影子。老爷子说,要来也就该来了,有耐性就等着吧。书亭的生意冷冷清清,来提书的摊主抱怨品种太少,费时耗力来一趟不值当。两人心里都明白,郭富家在电话里夸了海口。艾婷婷在书亭里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小草》的踪影,问老爷子见没见到这两期刊物。老爷子含混地说,见是见过,大概都顶账了。两人面面相觑,眼里都闪烁着恐慌。

  太阳侧过身去,已懒得将光芒投进这小小的书亭,却还是不见郭富家。

  老爷子说:“今天没指望了,明儿再说吧。”

  艾婷婷看了一眼沉默中的寒冰,像是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分裂出另一个自己,骤然间腾起一股冲锋陷阵的勇气,执拗地冲着老爷子说:“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见到郭富家,明天我们另有安排。走吧,我们随着你,上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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