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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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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研究陶渊明作品的专著。父亲对陶渊明尊崇致至,他认为,陶渊明的人格是古今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一生不慕荣利,甘守清贫,顽强执著地筑建自己的人格世界,他的人格魅力对当今挣扎在浮躁中的知识分子群体应该是一盏航标灯。五年前,父亲就是为了这本专著熬白了第一根头发。当时,母亲就预言,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把全世界的人从犄角旮旯里都搜寻出来,也凑不够一百个读者,这种书,谁给你出。父亲淡淡地一笑了之,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但不幸还是被母亲言中了,书稿完成了近两年,至今依旧“深藏闺中人未识”。艾婷婷轻抚着书稿,似乎触摸到父亲那颗苍凉的心,她想,假如她现在是胡宝山,这部书稿一定会轻而易举地问世的。 艾婷婷想请父亲出去吃顿晚饭,她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讲,在这个嘈杂的家里,他们无法交谈。父亲说,他得为她们准备晚餐,这会儿出去,她母亲会不高兴的。父亲甘为孺子牛的精神是宽容还是懦弱,也许二者皆有吧。艾婷婷实在不堪忍受打麻将的嘈杂声,便对父亲说,想出去见个朋友。出了家门,茫然四顾,却不知脚往何处迈。下午从办事处出来,她就给安谧打过电话,千方百计好不容易听到她的声音,没想到安谧却在几百里外的邬县,还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她正在玩一个近乎是黑社会中常玩的游戏。 在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中,艾婷婷已经生活了二十八年,此刻走在大街上,却有一种陌生感,是城市冷冰冰地不肯包容她,把她当成陌生人,还是她自己对城市已不再抱任何希望而产生了距离,她分辨不清。一丝冰凉浅浅地刺在脸上,她疑是自己的泪,想伸手抹去,冰凉已接踵而来,星星点点的,是入冬的第一场初雪在吻着她,暖暖的亲切感雾一样缠绕在心头。 雪花交织出一个迷茫而欢腾的世界,行人和穿梭的车辆都变得舒缓起来。雪花是温馨的,不像南国的梅雨丝丝缕缕的,揪扯着离愁别恨;雪花是美丽的,不艳,不媚,不娇,不俗。雪花是北国的精灵。 艾婷婷回家后,牌局已经散了。母亲蜷曲在沙发上,一脸阴沉,见到艾婷婷,呼吸愈加不顺畅了,阴阳怪气地排解着满肚子的愤懑:“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八圈儿不开和,一停口就给别人点炮,手臭得就像摸了别人的屁股。”她乜斜着艾婷婷,耷拉着的眼角挂着轻蔑,“你怎么又回来了,嫌给我们带来的晦气还少啊。你让我们老俩口清清静静地活几天吧。”艾婷婷知道母亲输了钱,心里不痛快,况且她也听惯了母亲的冷嘲热讽,耳朵长出茧子,并不觉得刺痛。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离婚了,今后不会有人再骚扰你们了。”她突发奇想,掏出一千块钱,不经意地放在母亲的脸前,“这点儿钱您留着打牌吧,娱乐嘛,别把输赢放在心上。”母亲咄咄逼人的目光散乱了,柔和了,看看艾婷婷,又看看钱,下意识地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喃喃地说:“真离啦,离得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总算拔出来了。”父亲也露出惊喜,说:“你搬回家住吧,来,我给你腾地方。”家里变得暖融融的,一派祥和的气氛。艾婷婷看见母亲把钱飞快地收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屋子,还问她吃过饭没有,心里有些酸楚,一下子对商品社会的内涵有了铭心镂骨的认识。艾婷婷说:“我该走了。”她不是说给父母听的,而是给自己发出的信息。 第八章 水淼淼驱车赶到邬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邬县宾馆的铁门紧闭,怎么也敲不开。水淼淼只好邻近找了家旅馆住下来。 一早,水淼淼在一家小饭馆里点了一碗羊杂碎,用辣椒调出鲜亮的艳红,有滋有味地吃出满额头亮晶晶的汗珠,才信步走进邬县宾馆。 这两天两夜,胡宝山让吕海涛整惨了,吕海涛仿佛把毕生的精神头都用在他的身上。当着众人的面,他和他拍肩搭背,亲哥们儿似的,背着人,他就变成阎王殿里的小鬼儿,张牙舞爪,恨不得把胡宝山的心肝肺掏出来吃了。郝科长和小齐找县公安的哥们儿跑野外打猎去了,走之前,邀请过安谧,她拒绝了。白天一个人呆在屋里,手头连本书都没有,实在无聊,脑子里便自动播放出和萧雨浓在一起时的情景,想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即刻就能抓住他,把他浑身上下的肉都咬个遍。她忍不住,用萧雨浓送给她的手机拨通他办公室的电话。 萧雨浓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到她的声音并未溅起兴奋的回应,低沉的拖腔透着慵懒和厌烦。安谧厌恶这种腔调,她曾表达过强烈的不满。但萧雨浓已经习惯了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只扮演一个角色,举止言谈都是程式化的,稍有出格,他自己会觉得别扭。更何况,他现在的心绪灰蒙蒙的,仿佛裹着一层连闪电霹雳都休想撕开的幔帐。安谧强忍着,把进行中的事情简单讲了讲,没想到竟引发了他的强烈不满,语调顿时激昂起来,连他唾沫星的味道都从电话线里传递过来。萧雨浓说:“安主席,你应该找准自己的位置,你不是跑龙套的,你是站在领导岗位,要统筹全局,指挥若定。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必须避开,要把握分寸。你带着警察乱抓人是犯法的,你要负法律责任的。知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我。你不能给我捅漏子!” 最后这句话把安谧激怒了,舌尖上立刻迸出火星:“部长大人,十分感谢您的教诲。我明白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是您恩赐的,但我决不感恩戴德!请您马上收回这顶乌纱帽,不然我会戴着它招摇过市,给您捅大漏子!”说完把手机摔在床上,余怒未消地冲着断了天线的手机喊:“萧雨浓,你是个王八蛋!”她扑在床上,双拳奋力捶打着枕头,想哭,但泪水早被怒火灼干了。整整一天,她没出门,连水都没喝一口。直到天黑,麻木的脑袋才绽开一道缝,她想,萧雨浓肯定遇到麻烦了,而且麻烦小不了。官场是个铛子,表面风光油亮平展温暖,一旦贴上去,就得忍受炽热的烧烤,禁不得考验,糊了,焦了,便会被无情地淘汰。她长吁一口气,排解了郁闷,又惦念起被烦恼困扰的萧雨浓。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开始在想,萧雨浓究竟遇到了什么挠心事,也许真的受了自己的牵累,她懊悔和萧雨浓发脾气,自己早已不是个孩子了,应该懂得理解和宽容,更何况她铭心镂骨地爱着他。她想得头疼,吃了两片安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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