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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话筒里有岳母娘咕咕哝哝的声音,恶声败气,丁凤鸣是真的气了,一时发狠,说:“又在编排我是吧?在你们家几年,还嫌编排少了?我就不回来了,让你们编排个够!”

  那边小玉还待再说,丁凤鸣“啪”地放了电话。

  就待在办公室看报纸,报纸看完了又看文件。肚子饿了,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九点。他出了厂门,毫无目的地沿街走了一阵,随意在街头找了个夜宵摊子坐下来,点了两个小炒,一份炒饭,三两烧酒。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里,丁凤鸣又开始怨恨小玉。其实他是希望她打电话来要他回去的。她老不来电话,他就没得台阶可下了。一时收嘴不住,把狠话说了,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面子往哪里搁?往常吵嘴,总是丁凤鸣先服软,想着法儿哄她高兴,小玉忍不住一笑,就算是和解了。有时丁凤鸣讲的笑话并不好笑,或是讲的是重复的,小玉也总能把握住时机,给他一个台阶下,所以他们的矛盾很少过夜,岳母娘也很少卷入,或根本就不知情。但这次不同,丁凤鸣觉得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错,不就是替刘红红说了几句公道话吗?又不是和她真有一腿,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岳母娘还参与进来,口水四溅说了半夜,小玉居然也不阻止。幸得今儿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要不真是无家可归,要露宿街头了。

  酒菜上来,丁凤鸣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胡思乱想。三两酒喝完,竟出了一身细汗,仍未想好今晚怎样安排。打胡老七的电话,胡老七在那边口齿不清,不知说些什么,估计又喝醉了。又打了几个同学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有事。

  坐了一阵,他又叫了二两酒。忽然想起那个叫燕燕的女子,顿时有些心旌摇荡。回忆一下,居然还记得她的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又停住了,心说我真的堕落了?可巧这时手机没电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遗憾,那一对白得晃眼的乳房真切地清晰起来。闷酒喝得无趣,索性不喝了,就叫老板结账。

  丁凤鸣记得前面拐过一条街有个小宾馆,房价不高,也还干净卫生。晚上还是比较冷的,街上行人不多,昏黄的灯光一圈一圈扩散开去,愈发显得冷清。月亮孤寂地挂在天上,于黑云中时隐时现,有时以为它要被黑暗吞没了,但只一会儿,它就奋力地冲出来,冷冷的月辉给天空带来一抹浅浅的亮色。转过街角,却陡然热闹起来,有歌声在歇斯底里地狂吼,有霓虹灯在艳丽地招摇。戴着维吾尔小帽的汉子在用本地话吆喝美味羊肉串。一群瞎子靠墙坐着,一边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四顾,一边摇晃着签筒招徕路过的行人。

  一个挎着小木箱、拿着小竹椅的农妇跟着他紧走几步,谦卑地问:“先生,擦鞋啵?”

  丁凤鸣听出她的山里腔调,生出些许亲切。农妇虽然模样粗笨,却是机灵,见他驻足,连忙把竹椅塞到他屁股下面,摆开架势。她擦鞋甚是卖力,擦得也仔细。丁凤鸣百无聊赖,就问她:“一天能赚不少吧?”

  农妇抬起头来,用脏手捋了一把滑落下来的头发,说:“你也是山里的?”

  丁凤鸣说:“你听出来了?”

  农妇说:“山里人腔调硬,怎么改也改不了。”

  丁凤鸣说:“你蛮厉害嘛,我是桃夭的。看样子我是没得办法变成城里人了。”

  农妇却是有趣,说:“看你西服贼新的,皮鞋尖尖的,还不是城里人?难道我是城里人?”

  丁凤鸣故意逗她:“我说不好城里话嘛。”

  农妇有同感:“是咧,城里话有什么好听,黏黏糊糊,拖腔拖调,哪有我们山里话干脆清爽,一句就是一句。说不好城里话,他们还欺负我们呢。我是学不会了,但我儿子聪明,才半年就学会了。”

  丁凤鸣心情愉快起来,说:“你说说看,你也学得会的。”

  农妇作势要说,临了却信心不足:“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当干部的,心思都不正,就想看我们的笑话。”

  丁凤鸣说:“我不是干部。干部也不一定混得好,说不定你比我混得还好呢。”

  或许是说了这许久的话,双方都熟悉了,农妇竟有些娇嗔,说:“你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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