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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上河企业界人士却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破产是机械厂最好的选择。当时这个厂已病入膏肓,且后来又是黄大宏那么个人当厂长,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一点是心照不宣的:机械厂走下坡路时,各大国有银行嗅到了危险,就相继开始只收不贷。当时机械厂还是上河屈指可数的大企业,也是上河长久以来的形象企业,它若倒了,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那时袁之刚则刚刚提拔为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且进了常委班子,急着要弄出点成绩。袁之刚合计,外资引不进来,娱乐业刚刚经过严打,不如眼光向内,苦练内功,着力搞好本地企业,把本地企业做大做强了,也是了不起的政绩。经过考察,选定机械厂作为切入点,把黄大宏从市经委调来当厂长,希望一举盘活存量资产,以点带面,全面搞活本地企业。但银行停贷,却蛮伤脑筋。各大国有银行是属中央垂直管理的,地方无法插进手去,骂了几次,行长们只不做声,袁之刚无法,就把眼光转到了才成立不久的上河市商业银行身上。那时也不叫商业银行,叫上河市城市信用社,是由上河市财政局投资控股的。市长下了命令,城信社敢不放贷款?现在机械厂的一亿七千万贷款中,城信社就占了一亿三千万。更要命的是,其余各家银行的贷款都有抵押,现已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财产保全。城信社的贷款除了一张借据,什么手续也没得,即便现在破产,按照清偿顺序,城信社的贷款事实上已经悬空。城信社有多大实力,敢承担如此巨额的坏账?城信社的贷款加上财政周转金、欠缴税款达到一亿七千万,而上河市的财政也就是个吃饭财政,哪有能力弥补如此巨额的窟窿?自停产后,机械厂的职工时不时三五成群到市政府上访,搞得市里一班人听到机械厂的消息就神经紧张。现在破产,肯定会引起大规模群访事件,不但影响社会稳定,只怕也会影响一些人的仕途。有鉴于此,市里益发不敢轻易决断,弄到现在势成骑虎,左右为难。

  据说有一次,袁之刚越想越窝火,把黄大宏叫去臭骂了一顿,骂着骂着,却见黄大宏肉在那里,闭目端坐如弥勒佛。袁之刚一时气愤,口不择言:“黄大宏,我日你妈!”

  哪知黄大宏睁开眼睛,不慌不忙答:“我妈早死了,你日不着!”

  但民间却有很多不同版本的演义。影响最大也最为民间认可的一个版本说,这黄大宏是袁之刚的一个拐把子亲戚。有他撑腰,黄大宏自然胆大包天,贪的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就有人上访、举报,但黄大宏岿然不动,毫发无损,倒是举报者的下场都不妙,最惨的莫名其妙被关了几个月,出来后口齿木讷,目光温顺如羊,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

  这几天有消息流传,说李东生主张长痛不如短痛,让机械厂依法破产,在常委会上被袁之刚含蓄地批评了一顿。有人就说,李东生都进常委了,政治上怎么还不成熟?

  也有消息说,袁之刚在非正式场合也批评马千里了,说上发厂有钱到上海搞项目,设研发中心,有钱和德国人搞合作,就没钱兼并机械厂了?机械厂才多大一个摊子,上发厂就吞不下了?是不是故意给市里难堪?

  丁凤鸣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传言。有时传言非常准确,或者说传言就是正确消息公开的前奏。上河有一些手眼通天的狠人,当晚常委会的内容,至迟第二天清早他就晓得了。但他并没过分上心,没上心的原因是他正上心两件事:一是马千里交给他的材料。这几天的空余时间全部用来查找资料,追踪行业发展最新动态。材料准备得足,写得也颇为顺手。二是那笔机床生意。那日在马千里办公室摁掉的电话,是一个配套厂的厂长打来的。丁凤鸣偷偷陪他看了那台机床,厂长当即表示有兴趣,目前正和胡老七砍价。丁凤鸣心里不免窃喜,这笔生意一旦成功,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不是个小数目。他决定,这事暂且不告诉小玉,等拿到了提成,再给她一个惊喜。

  有一件事小玉没和丁凤鸣讲。本来是要讲的,一时忘记了也就没讲,后来事情的发展让小玉反而不好讲了。小玉本来是个直爽性子,心里憋不住事,这事就让她很难受。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那日天气温暖如春,市场里没什么顾客,生意清淡,手痒的摊主们便支起桌子,吆喝着要搓几盘。小玉偶尔也打牌,却不屑和市场里的一干人赌。这些人牌德不好,赢了得意洋洋,输了就发虚火。有时看牌的多嘴多舌或打合手牌,往往就引发争端,用最下流的话相互辱骂厮打。

  胖嫂也不打牌的,两人就聚在一起闲聊。正聊着,“啪”的一响,牌桌上篾刀脸男人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说:“打失三对了,要不七小对早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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