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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慢慢走到了街市,迎面一个花店,名字很有意思,叫做“重逢”。

  是日式风格的小店,门口拉着风铃,她推门走了进去,便“铛铛”的作响。

  店员很礼貌地迎进她,笑容如沐春风。

  繁锦逛了一圈,发现里面甚至有着不小的花圃,几乎都是现折现卖。

  “给我双色郁金香。”

  那店员表情有些惊讶,繁锦问道。

  “怎么了?”

  那店员笑道:“小姐,您是今天第二位订双色郁金香的人。”

  繁锦没有在意,只微微一笑。

  等待店员打包花束时,她又环顾了四周,身后放着几盆水仙,成堆地簇在一起,也难为他们如此时节可以养的活这种花。

  “一共是三百二十块,谢谢惠顾。”店员递上花束,不经意道:“双色郁金香的花语是‘重逢的爱’,和前面那位先生一样,真是好巧。”

  就在这时,繁锦回过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关山如云,今生今世,这一瞬间,她恍如梦幻。

  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人侧着的半张脸,彩色拼花玻璃的长窗,漏进些微五颜六色的光斑,其中一块淡黄色的朦胧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觉微微眯起眼睛,是双独特的丹凤眼,一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如沐春风。

  那一瞬,她几乎听到了心跳。

  那人捧了花转身出门,只听门口“铛铛”响了数声,一切重归宁寂。

  繁锦不记得是如何被找回衡山公寓,她只觉彻骨的冷,天地间却没有可以温暖她的人。

  她在店员惊讶的眼神中冲出门,面对的却只有冷漠的滚滚人群,任凭她如何呼唤也没有回音。

  她依旧不肯死心,于是不停地拉住背影相似他的男子,可是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他。

  “繁年、繁年——”她呼唤无数次,却一再错过。

  她以为她的泪水早已为了他流干,如今才发现,面对他,她永远只有妥协。

  姆妈准备了厚被,她却仍旧不停地哆嗦。

  “怎么这样傻。”姆妈叹息。“忘了三少爷吧,他死了,死了一年了。”

  繁锦不肯相信。“不,我看到他了,他没死,姆妈,你都是骗我的对么?”

  姆妈的容颜半隐在光阴中,让她看不真切。她从未听过姆妈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明天就是你的婚礼,你难道还想为着他耽误一辈子?事到如今,你忘了自己要嫁的是谁了么?”

  她仿佛被人狠狠掴了一掌,直痛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倏地响起,姆妈接听后,少见的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

  “是他。”

  繁锦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接过。

  “白日里你去了哪里?”

  繁锦感觉呼吸困难,甚至是害怕听到戚爷的声音。“我去买花。”

  “花?”那头似乎不满。“想要什么花不能交代下人?明天就是新娘子了,竟然这样任性!”

  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一径的沉默。

  戚爷似乎也觉说得太重,便又放柔了声音。

  “好了,下次绝不许再这样。现在暂时放过你,瞧我明晚怎么收拾你。”他故意说的暧昧,她此刻却全无调情的心情,草草打发了电话,壁炉的暖炉烧的很旺,她并不觉得热,却湿了大片衬衫。

  沉沉倒下,她只觉天花板那样低,她伸手可触。

  睡着之际,还记着姆妈在耳畔不断低语。

  “那都是场梦,醒来后,便忘了吧。”

  可是,为何这样真实?

  还是,一直行走在白日梦里不肯醒来的人,是她?

  尽管极力避免高调,但婚礼仍旧极为轰动。

  繁锦一整天都在忙碌,不断地换礼服和补妆,接受各种来宾的道贺,以至于站在教堂发誓时,她几乎脚都要软了。还是伴娘邱珍扶着她,才走完红地毯。

  回到祖宅,她换了套镶金银花的淡粉色结婚礼服,头发上戴着珍珠头饰。戚爷则穿一身深蓝色长袍,外罩黑缎马褂。她觉得这样打扮实在老气横秋,可是结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俗不可耐。

  宽敞的婚礼大厅里挂着镶有彩龙的大幅红绸喜幛,显得喜气洋洋。入口处横悬着四盏很大的红灯笼。屋顶上也悬垂很多大型的绘花纱灯,而中央还有一具色彩绚丽的装饰用“翠鸟”大吊灯。厅内到处摆设很多盆鲜花和绿色的棕榈。

  婚礼仪式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在结婚证书上用印,以确认现代式中国婚姻;这仪式要在大厅一端的一大礼桌旁举行。第二部分是在对面另一端的供案前,象征式地祭拜天地祖宗。

  举行过中西两式婚礼后,酒席应酬采用老式流水席,繁锦这才得以早早回到新房。

  而新郎显然不那么幸运,戚爷醉醺醺回来已经华灯初上,如果不是几个男傧相帮忙挡酒,他怕是今夜要横着回来的,佣人早已备好洗澡水,他扶着墙只坐在沙发上喝了半口醒酒汤,便问夫人在哪里。然后晃悠着来到新房,屋子在窗帘掩映下只微微透出几束皎洁的月光,照着床头雪白月下香花瓣上露珠朦胧,焕发着迷离的光晕,新娘子还套着婚纱,枕着手臂半侧身睡着。

  他微微一笑,坐在床沿倾身注视,因为预备婚礼的关系,他几乎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她,的确想坏了。

  便慢慢去吻,发觉她额际滚烫,这才发现繁锦不知发了多久的高烧。

  气急败坏地叫来医生,只说心火旺盛,加之风寒以至于肩上的枪伤复发,便打了退烧针,又说炎症消了才能见好。

  戚爷只觉废话一堆,不耐烦地撵了医生去客房,便抱着繁锦不肯松手,下人换了一盆盆清水,皆是他亲自为她拭汗消热的。

  鎏金壁炉子里“噼啪”燃烧着,飘出松木的芬芳,伴着浓郁的麝香,直熏得人睁不开眼。他贴着她的脸,直到她退了烧才稍微安心,下夜里开始上寒,他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她裹在他的怀中,好似个睡得香甜的婴孩。

  凌晨时药效退了,她喃喃着头疼,他便给她按摩,一边轻声哄着,她慢慢睁开眼,便看到他还穿着西服外衫,满眼血丝地注视着自己,眼里都是担忧和心痛。她不觉心酸,将脸埋进他的怀,他低下头才听清她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他微微一笑,摇头道:“说什么傻话。”

  繁锦的病拖拉了整个月才痊愈,戚爷为此整个人瘦了一圈。新夫人如何受宠的传言很快传出,甚至连他们夫妻一个星期下几次馆子参加了哪场宴会等都一一上了报纸。

  繁锦觉得被束缚,很是压抑。

  戚默然察觉她这点,便策划了蜜月旅行。

  这在时下的上海滩是极流行的,繁锦为此欣喜不已,直问是去哪里,哪知他保密功夫做到家。

  简单备了行李,由他开车,一路出了郊区向南,道路两边风光无限,挂满白霜的田野,远远望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大片结了薄冰的水塘,还有孩子成群结队地在水畔钓鱼,嬉笑声传过山谷,回荡在天边。

  中午的时候到了常州,两个人在小饭馆里简单用了吃食,她把手套弄丢了,于是他又开车拐到小县城给她买了副新的,她倚在车旁等他,有人看到她衣着摩登,就知是大城市来的,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她,繁锦笑着点头打招呼。让戚爷看到了,便喝斥她这样没有防心。

  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全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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