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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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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那样直直瞅着她,眼神有如此多的痛苦哀愁,却什么也不说。 忽而又变成那夜穿金色旗袍的女子,披散着头发,不断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她只觉嗓子仿佛被人紧紧扼住,发不出声音。 她痛苦地尖叫:“繁年!繁年!不要丢下我一人。” 他却越去越远。 戚默然推醒她,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 喝了大半杯热茶,总算冷静下来。 他也不问如何,只是温柔搂住她。 “做恶梦了?嗯?”他的尾音极尽缠绵,她很喜欢这样难得的温存。 又说了阵话,两人决定去下馆子。 他绕了很大一圈,才找到那间私房菜馆,做的都是地道的沪菜。 她尤其喜欢这家的芙蓉醉蟹,芳香无腥,蟹味鲜美。店家说这道招牌菜是最费神的,活河蟹洗净,沥干水分。底部先放葱结、生姜和陈皮,上面再放上葱、姜、陈皮,压上重物加入醉卤封口,炮制数天方可烹调。 戚爷小酌几杯,便浮上朦胧醉意。 她要来琵琶,依在窗格旁,慢慢挑了弦。自从肩膀上受了枪伤,她便不常抚琴了,如今十指素素,一连数首曲子娴熟而来。 他一人抚掌,也不觉冷清。 最后终究是喝大了,便趴在桌旁,繁锦撂下琵琶走上前,轻推了几把依旧没动静。 突然想起白日里听到的话,便翻着衣领子,果然找到那只怀表。 做工自然是精致无比,暖金色金属外壳,背面镂刻着一串英吉利文,她却是看不懂的。 方要打开,却不想被一把抓住。 戚爷低笑一声:“小贼,哪里跑。” 她立刻明白他是装醉,却为时已晚,他双臂轻轻一勾,她已被霸道地搂进怀,他的吻接连印下。胡渣扎人,饶是她如何躲避,他还是不依不饶。 笑声传出,有传菜的小二刚打开门,瞧见这光景便很快地识相退出。 他瞧见了,笑得越发狂妄,她被气得没法,羞红着脸不知说什么。 第二十七章 用过饭后,两人牵着手在弄堂里散步,街上的汽灯不知何时点亮,昏暗中好似盈亮珍珠般向远排串,照得水青地砖面琉璃色波光浅浅。 车子远远在后面跟着,由于是条富人光顾的街道,四周幽静干净。 如不是今日喝的有点大,他是万不肯这样和她拉着手,有次她提起,他只说这样幼稚。 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他便脱下外衣披给她。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她感慨季节转换,絮絮念叨着家常趣事,他默默听,任着她讲。 路过不知哪家的花圃,里面还结着大片秋海棠和木芙蓉,仔细看去,甚至还有夜来香。 他伸手为她折来一束夜来香,然后在门户前放了钱。 “婚纱明日就到,用邮轮运来的,巴黎最新款。你一定喜欢。” 他突然说,她怔了一瞬。 “怎么了?” 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笑容。 “还有半个月,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她执着夜来香,放到鼻端,半垂着容颜,他低下头便看到她柔美的鼻线,长睫如小扇般上下扑楞,粉红的唇似乎涂了蜜斯陀佛,晶莹剔透。 他的脑海中闪过曾在《诗经》上看过的一个词——“颜如舜华”。便无法自抑倾下身去吻她。 …… 束身旗袍,流苏披肩,阴暗的花纹里却仿佛透着一丝不可遮掩的阴霾。 繁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踏在方砖地上,发出清脆的磕响,身后不知有谁在唤她,她慢慢转过身,巨大的月儿遥挂房梢,如同一盏不灭的灯火。来路这样坎坷,回首再望,已是物事人非,只看到弄堂深深,一片寂灭。 婚期就是明日,繁锦半月前便搬到了衡山公寓等待礼成。尽管是西式的婚礼,还是按着旧规矩婚前不许新人相见。 姆妈一大早便忙忙碌碌,楼下隐约传来客人贺喜的笑语声,吵得繁锦不得不起了个早。 快到西历新年,十二月的天气有些阴沉,她披了件七彩染蜡长衫赤脚跑到窗前,轻轻在玻璃上哈了口气,便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雾气,木质的插销上挂了薄霜,早阳的光照下闪耀着粼粼白光。 姆妈端着早餐推开门,看到繁锦穿的这样少,便又是一顿唠叨。按照规矩,新娘子今天不宜抛头露面,只应该在闺房里守一天。 繁锦不想惹姆妈生气,便乖乖点头。 用了早点,姆妈果然留下她一人,她循着走廊去了书房,找了几本书,其中一部早年出版的《诗经》,她刚掀开书页,便飘落一张泛黄的照片,后面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了一首《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笔迹她曾见过,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已故戚老夫人的。曾经的过往都只能在这片言絮语中猜测一二。 繁锦又翻了书页只觉油印字密密麻麻,让人烦躁不安。便来到阳台,门窗没有插好,她伸手便推开了,雪白镂纱帘子随风荡在阳台外,隐约看到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赤裸的枝干。 她心思一动,便悄悄绕到后门溜出公寓。好在众人都在忙碌明日的婚礼,无暇顾及她的存在。 繁锦一路走下马路,道边有着霜降后的微寒,她裹紧了外衣,披散着长发。外衫上的长流苏是赤金色的,混在乌黑的发中,不时闪烁着光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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