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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波澜不惊的情节,晦涩的对白,逼仄灰暗的画面,常常让龙天佑看个开头就忍不住开始打瞌睡。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飘云对着悲凉的音乐和白色的“END”字幕抹眼泪。他就把大大的手掌盖到她脸上去,粗声粗气地骂她没出息。

  他们有时也看香港和好莱坞的商业片,炫目的镜头,唯美的画面,眼花缭乱的特技动作,俊男美女让人目不暇接。单纯的视觉享受,不需要深刻思考些什么。

  有时候就这样一张张地看下去,直到晚霞满天,胡萝卜色的太阳光镶着脐橙似的血丝,像墨水一样晕染在茫茫天地间,两个人不知不觉就靠在一起睡着了。梦里有蝴蝶在昏昏黑夜中翩翩飞舞。

  第二天醒过来,看到龙天佑衬衫上的一小块水印,飘云总怀疑是自己的口水弄上去的。

  想到这里,飘云轻轻一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个世界每一秒都在变化。或许,只有无常才是永恒的真理。

  飘云用双臂环住自己,这是一个注定冰冷的夜晚,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暖起来。或许,从被他扛进卧室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她不明白,能让一个势在必得的男人一再手下留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她的卑微的眼泪?她近乎僵硬的身体?还是她悲伤的表情?

  已经永远不会有答案了。抽身的那一刻,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她的耳边,如同砸在她的脸上,她的心上。他强壮的身体因为压抑而颤抖,他在黑暗中,用隐忍愤怒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对她说:“童飘云,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会折磨人的女人。”

  飘云把脸埋进臂弯里,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条丑陋的伤疤横断了整个手掌,仿佛为宿命的手心加了一条命定的纹路。东方命相中称之为断掌,据说有这种掌纹的女人,往往会死于非命。

  飘云想起来,自己曾在一篇小说中写过这样的句子:夜将发白,天将破晓,我们将凝视着彼此的双眼,分道扬镳。

  那是一个情深缘浅的爱情悲剧,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凄美恋情骗了众多纯情少女的唏嘘和眼泪。

  故事的最后,在一个朝霞分外壮烈的黎明,女人被男人轻轻抱在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啊,爱情如此美丽,似乎可以一起拥抱取暖到天明。可不可以就这样过下去?闭上眼睛,抱住对方,不松手也不需要分辨。

  因为一旦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彼岸升起的一朵烟火,无法触摸,也不可能永恒。

  天终于亮了,看着墨灰色的天空慢慢变白,天边云蒸霞蔚,绚丽的朝阳破云而出,飘云对自己说,你该离开了。

  早晨八点,她走进客房,龙天佑和昨晚那个叫得惊心动魄的女人,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看到凌乱的被褥和几个随意扔在地上的保险套,飘云会以为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聊的噩梦。

  家政公司的钟点工来了,飘云自作主张放那个大婶一天假。然后自己系上围裙,拿起抹布,将整间公寓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将那件被扯掉扣子的衬衫洗过缝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然后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等这一切做完后,黄昏已过,没有开灯,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淡紫色的凄迷。飘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门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响一声就通了,飘云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风平浪静:“我走了。”淡淡的三个字,骑着无线电波凌空飞舞,自由翱翔,轻轻敲在男人的耳膜上。

  那边的龙天佑哦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的盲音,飘云深深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说,这就不算不告而别了。却在转身的那一刻,不期然地想到:从开始到最后,她连一声“谢谢”都没对他说过。

  飘云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龙天佑正坐在谈判桌前,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面膀大腰圆的男人口沫横飞地历数他手下的罪状。接过电话后,更是若有所思,眼睛痴痴地盯着桌上的茶杯,整个人呆若木鸡。

  对面那位魁梧得像鲁智深似的光头大汉,自然把此种行为理解为轻视,不满道:“龙少,我今天给足了你面子,你却拿我的面子当鞋垫子。你这是诚心不给我台阶下。既然没诚意,那还谈个屁啊。山不转水转,以后狭路相逢,可别说兄弟不仗义。”

  龙天佑看着气急败坏的汉子,勾唇一笑,淡道:“既然这样,那就别谈了。”

  说完,手一扬,就把桌子掀了。

  清理干净回来,龙天佑招呼一大帮兄弟去夜总会解乏,叫了一屋子莺莺燕燕,个个花枝招展,烟视媚行,吵吵闹闹折腾到半夜,都喝高了。出门的时候,被冷风一吹,酒气上涌,几个没用的蹲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

  龙天佑靠着墙笑,人倒还清醒。可今天的酒是苦的,像烧红的刀子,火辣辣地喝进胃里,生生地割着喉咙。肠胃像毒蛇纠结在一起,绞痛得厉害。心也是苦的,是疼的,被人活活戳成了筛子,千疮百孔,簌簌抖着鲜红的碎肉,鲜血淋漓。

  看着笑得豪气干云的兄弟,龙天佑就这样想起了飘云,想起了她对他说过的话:

  孤单,不过是一个人的狂欢,而狂欢,却是一群人的寂寞。

  心里钝重地疼起来,龙天佑发现自己已经中了她的毒,变得越来越酸,越来越不清醒。心烦地揉了揉额角,突然一怔,这是飘云不自觉的小动作。她想问题的时候,沉思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的时候,哀求他的时候,她总会这样,低垂着脸,洁白的贝齿咬着嘴唇,苍白的脸蛋写满忧郁,孩子气的表情,可怜得让人想揉进骨子里。

  龙天佑想亲吻她咬得发红的嘴唇,亲吻她宛如花瓣的脸,抚平她愁苦的眉心。想得心都疼了。深秋的冷风吹过来,带着点点微凉的雨,他的四肢冰冷,可心是热的,这种微颤的冰冷的快乐,会不会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折磨他一辈子?不死不休?

  几个弟兄要送他,被他一脚揣回去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打开所有的灯,整个公寓富丽堂皇,明亮得如同白昼,却是空的。

  他坐在地毯上,眼睛看着不明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一块神奇的屏幕,可以沟通过去和现在,那里正播放着他和飘云的风云变幻,点点滴滴。

  龙天佑不禁问自己,隋洋得了她的人,柳寒城得了她的心。他们二一添作五将她瓜分了,利益均沾,各得其所。你惺惺念念地望了这么久,守了这么久,护了这么久,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痛苦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你究竟得到什么了?除了满腔的空虚和一室的落寞。你还有什么?

  脱光衣服躺在阳台的藤椅上,那里有她的气息,仿佛在拥抱他。那是思念的味道,那是绝望的味道,那是为了一个人心力交瘁魂魄不齐的味道。

  受伤的手臂缝了十几针,麻药过去开始疼得钻心,是在刚才的肉搏中被那壮汉用军刀刮的。不过对方伤得更重,被他用椅子砸断了脊椎骨,这辈子是废了。本来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却闹出这么大的场面来。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最后他自然赢了,可事做得并不体面。龙天佑知道今天是自己理亏在先,动武在后。可他们的世界就是这样,恃强凌弱,成王败寇。不必他出面,自有人替他圆润其说。暴力和金钱就是一切,弱肉强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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