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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一个当厂长的,整天不在厂里,这是咋回事儿?他往管工班走,徒弟小杜迎面走来,说:“师傅,姓娄的中午喝酒去了,说是请银行的。大概是商量上合资项目申请贷款的事。”

  胜子“唔”了一声。

  小杜又说:“哎,师傅,崔主任找着你了吗?”

  胜子说:“没有。没见着他。”

  小杜说:“刚才他上班里来找过你,刚走,你俩大概是走两岔去了。”

  胜子问:“他没说找我干么?”

  小杜说:“没说。”又发牢骚道,“这些人,整天就知道喝喝喝!师傅你没听过这样一段顺口溜吗?喝酒半斤,坐车不晕。喝了酒有稿念稿,没有稿还能胡诌!”

  胜子返回厂部办公室,主任老崔一见他就说:“嗨,让我白跑一趟!”

  胜子说:“你白跑一趟?我白跑多少趟了?”

  老崔说:“胜子,来来坐下,我跟你说正经的。厂长让我跟你说一下,这承包费,厂里决定不发了。”

  “什么?”胜子眉毛一扬,眼一瞪,“腾”地站了起来。

  “胜子,你别上火,你要是激动,咱就不谈了。我根本也不愿跟你谈,厂长交代了,我是奉命。”

  “好好!”胜子鼻孔里喷出一股怒气,“你谈吧,我不激动。”

  老崔一双公事公办的眼盯着胜子紧绷绷的黑脸,说:“厂长说,厂里准备上新项目,正缺资金。再说,那三万块钱只是一张协议,没有公证处公证,不算数的!”

  胜子“嗷”地叫了一声:“那他娄传兴当初说的话等于放屁?放个屁还有点儿臭味哩!他放这屁,连点臭味儿也没有!”

  老崔不高兴了:“看看看看!说好了的不激动,你怎么又激动?你再这个样,我就不跟你谈了。”

  胜子拧着脖子,颈子上的静脉血管像老豆角一般一根根蹦了起来。“好好,你再说!说!我……我不激动!”他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摸出半盒烟,在左手背上一磕,磕出几支,自己先叼上一支,又把烟盒伸向老崔,老崔摆摆手。

  胜子又去裤兜里摸打火机,没摸着。老崔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叭”地打着,给他点上烟。

  老崔说:“兄弟,我看这事儿你就算了!何苦为这几万块钱闹得都不愉快呢!厂长才四十五六岁,还得在这厂干几年。你也不过三十七八,是厂里的老人儿,得靠这个厂生存。你跟厂长闹顶了,有么好处?说句到家的话,好多人想巴结厂长还巴结不上哩!你还想跟他打一仗?”

  胜子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用手里的烟指着老崔:“崔老兄我告诉你,我宁可不在第三配件厂干了,这钱也非要不可!你知道我的脾气不?我不为别的,这钱我也分不到几个子儿,宁可要来全分给弟兄们,我一分钱不要,也得跟厂里要!我不能让姓娄的那小子当猴儿耍!这个娄传兴,真他妈的赖皮!”

  说罢,不等老崔说完,他把大半截香烟往地下使劲一扔,用鞋尖一下子碾得粉碎,转身往外走去,把门猛地一摔。急得老崔追出门来,在后边一连声地直叫:“哎哎!胜子!哎!”

  胜子走到楼梯口,又回过头来:“老崔,你告诉娄传兴那小子,我非让他倒霉不可!”

  老崔追上去,想拦住胜子,可胜子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胜子母亲住的两间小东屋,原先住了四口人。爸爸、妈妈、胜子、妹妹鸽子。后来爸爸去世,妈和鸽子住里间,胜子住外间。春秋还倒好过些,冬天生个蜂窝煤炉子也过得去。惟有夏天难过。天都市的夏季干热干热的,历来有“火炉”之称。小东屋太阳晒的时间又长,到了晚上闷热得像个蒸笼,风扇吹一夜全是热风。有一次,老厂长让胜子和大牛去给他的上司市第四工业局一个副局长家修水管子,那副局长家装着“一拖二”的大空调,室内外温差大,两人穿着背心和大裤衩子干了一天活竟冻感冒了。大牛悄悄对胜子说:“哥呀,将来咱有了钱,也得上这玩艺儿。”又指着室内的高档家具,说:“这些固定资产光靠工资绝对置不上。”

  那年,胜子二十八岁,梅二十五岁,依了妈的意见先登了记。等配件厂的房子是没指望的。等化工四厂的房子也很渺茫,厂子虽大,但即使有了房也要先分给中老年职工和双职工。像梅又是青年又是女职工又是单职工,要等,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胜子这才想到,上中学时读的杜甫的那首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多么的有道理。这么大的一个城市,竟没有小夫妻住的一个鸟窝。他真留恋下乡的工夫,如果在农村,自己动手盖两间土屋,也是个挺不错的新房哩。他把这想法告诉了梅,梅淡淡地一笑,说:“别急,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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