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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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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寻思这地方司机的脾气怎么这么糟糕,就像开着宇宙飞船似的。我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车号:2920。 拉萨见。我们挥手告别。三路人马分头行动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一刻了。 遗憾的是张文华和我乘坐的切诺基没有穿过卓玛峡。卓玛峡就是度母峡,度母不救度我们,大面积的山体坍塌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张文华说:是不是走错了? 刘国宁说:没错,我是一直沿着小车印子开过来的。 还是不甘心,返回十公里,再次打听,都说那就是卓玛峡,去拉萨要是不想翻山就得走那里。 怎么办?张文华和我们商量:我们不能走羊八井,那一路学明、潇潇、长寿好歹三个人在一起;我们干脆翻越林周山,这一路只有周宁一个,我们争取追上他。 我同意。刘国宁也没有意见。于是又返回三十多公里,找到了上山的路。 路是盘来盘去的。天黑,看不见两边的景色,只有车灯照出的路,白晃晃的路。 盘了不久,就看到路边的积雪了,不知道是去年没化的雪,还是今年新下的雪。好在现在是夏天,即使有雪,也还不到封山的程度。有许多汽车往上走,也有许多汽车往下开。山上面的车灯就像星星,山下面的车灯就像人家,我们在半山腰,我们永远在半山腰,山顶越上越遥远,似乎不可能到达了。 张文华突然问我:我们是去拉萨么?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是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翻过去就是印度啦? 我说:是啊,这山也太高了,上得我都有点害怕了。 张文华说:再上一点,我们就到天上了。好啊好啊,到了天上好啊,我们还找人头鼓干什么?我们直接和如来佛对话,如来佛一指:呶,就在那里,也不用你们千辛万苦去找了,人头鼓属于谁,我就让它自己飞到谁的手里。 刘国宁说:瞧,翻车了,还是一辆丰田面包呢,真可惜,不知死人了没有,这条要命的路。 丰田面包是从我们右边的悬崖上摔下来的,已经稀巴烂了。 刘国宁说:我从来没上过这么陡的山,要是白天,根本就不敢开,看来还是夜晚好。 我们赞美着夜晚,没想到白天很快就到来了。没有什么过渡,似乎不是早晨,当我们突然看清了我们的危险处境时,整个山群霎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周围全是雪山,我们早已在雪线之上,苍苍茫茫一大片,看着它,你无法想象你会走出山群去。 又走了一会,更亮了,山顶悄然来到我们脚前。我们下车撒尿,十万座大山顿时奔来眼底。而我们是峭然孤出的一峰,在夏天的寒风中摇摇欲坠。云就要塌下来,天就要塌下来,风把人吹得马上就要升天了。 张文华喊一声:不好,赶紧走,我感觉这里是个要命的地方。 我们上车,缓缓地驶下山去。又是盘,而且盘得更危险,切诺基的刹车不是掌握在刘国宁的手上、脚上,而是挑在他的心尖尖上。我们不敢往上看,更不敢往下看,就看着面前的路面,一再地说:小心,小心。其实刘国宁已经够小心的了,再小心就不要开车了。 终于到了半山腰,我们松了一口气,发现头上,手上,背上,全是汗。他妈的,都说他妈的,这叫旅行?这叫受刑。 又看到了翻车,又是从右边的悬崖上翻下来的,是一辆拉货的东风卡车,车身留在这里,车头滚到深不可测的山渊里去了。 我们不忍多看一眼这遗骸,心惊肉跳地开了过去。开过去了将近两百米,张文华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车停了,他又喊道:你们还记得周宁坐的东风卡车的牌号么?我和刘国宁一起说:记得,2920。 张文华拉开车门,跳到地上就往回跑去。我们也才反应过来,蹿下车跟着跑了过去。海拔太高,我们头重脚轻,几乎栽倒,但我们都没有停下,我们冲刺而去,已经顾不得去想剧烈运动可能会窒息生命的危险了。当我们吼喘着立到东风卡车的遗骸面前时,一下子惊呆了。 我们看到了依然挂在车尾的绿色车牌,上面的白色号码居然跟我们记忆中的一模一样:2920。 下雨了,一下就很多,唰啦啦的,天上地下到处是水。 孙学明没想到,从当雄到羊八井的路这么难走,坑坑洼洼,拐来拐去,简直比步行还要慢。 到处都是便道,便道之外还是便道;不是没有路,而是走不通;不是走不通,而是你走得不对;返回来,绕过去,等你走对了,你发现牙长一点路,已经走了有三个多小时了。这是最好的,因为毕竟还在走。不能走的时候就更让人着急——前面的车陷到泥坑里去了,那就等吧,一次次地张望,一次次地下车察看,最后绝望了,睡着了,突然听到了喇叭声,醒来一看表,才明白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汽车这才缓缓地蠕动起来。 就这样你还不能对别人有怨言,刚有了一句怨言,自己的车就陷进去了。孙学明和王潇潇下来往前推,车没推出坑去,他们两个早已是泥胎,再加上满脸的苦难,俨然就是《收租院》里的人物了。 旁边站着几个藏族民工,其中一个提醒孙学明:你掏一点钱,我们帮你推。 孙学明说:多少? 他说:一人十块。 孙学明说:那就推吧。 一下子上来六个人,连一二三也没喊,忽啦啦就把车推出了泥坑,然后伸出手来要钱。孙学明琢磨:其实两三个人就能把车推出坑去,怎么一下上来这么多?掏了钱往前走,不免怀疑:这坑是不是他们挖好了挣钱的?幸亏是辆小车,大车陷进去得二三十个人推,那就得二三百块钱了。 后来孙学明了解到,旁边就有修路的推土机,它就等着帮人拖拉陷车,拖一次五百块钱。这简直就是一种让人愤怒的敲诈了:要不是他们乱挖能有这些大泥坑?他们把应尽的义务变成了赚钱手段,这世界,怎么连雪域高原也给污染了?孙学明说:我在广东遇到过这种事情,在北京遇到过这种事情,没想到在这么圣洁的地方也遇到了。不过仔细想一想,人家好像也有道理,都成了商品世界,都得想办法赚钱,都得生活嘛。原谅了,原谅了,大家互相原谅了。就像歌儿里唱的:这世界总要迈步向前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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