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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他果然是聪明!猜到朝夕可能会翻他的东西,看他的汇款单,居然自己主动招了,一下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倒让朝夕下不了台了。

  但是朝夕也不是吃素的,瞥他一眼:“那怎么不寄给老杨,寄给杨霞呢?”

  “你什么意思?”他真是沉得住气,歪头瞅着她,那样子倒像是看她的笑话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必拐弯抹角。”

  “我什么也不想说!”朝夕叫起来,啪的一下关掉电视,“我要睡了,今晚一个人睡!”说着又要去卧室抱被子和枕头。

  “你这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一个人睡,我们是夫妻,不睡在一起像什么话!”一听她又要一个人睡,他终于按捺不住气来。

  朝夕都到卧室门口了,又转过身,瞪着他:“我不舒服,行了吧?”

  “你哪里不舒服了?心里有话就直接说出来,老是怄气,对身体也不好吧?”连波站在茶几边很恼火,他真是个奇特的男人,即便是动怒的时候,仍不改一身儒气,他的那张脸简直是个奇迹,柔和的线条让他无端地罩着一层梦幻般的光芒,深黑的眼眸灯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釉,望向她的时候,总让她莫名地失措。

  “连波,我还能说什么?我不是傻子,我那次去镇上的时候,就察觉到阿霞对你不是普通的感情。她帮你收拾屋子,帮你洗衣,甚至帮你叠内裤,从那个时候我就很不舒服!我都没有碰过你的内衣,她凭什么可以堂而皇之地碰!我以为你回了聿市,跟我结了婚,她会死心,没想到,没想到……”朝夕只觉气喘,很直白的话她说不出口,想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总是徒劳,“好吧,她对你怎样跟你没有关系,我在意的是你的态度,你跟她一直有联络却瞒着我,你为什么瞒着我?你心里没有鬼,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当我的面拆包裹,寄钱我就不说了,我不是小器的人,我也没有管过你的钱,但你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寄?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有什么话慢慢说,你的身体不好……”她歇斯底里的样子让连波有些忧心,不由想起樊疏桐说过的话,他走过去试图拉她。

  “别碰我!”朝夕甩开他的手,眼眶轰地一热,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就那么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连波,我以为你多少能明白,我以为日子久了你总能明白,即便你是被迫接受这场婚姻,可我,我……我是自愿的!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会嫁给你吗?如果没有爱,我会跟你睡一张床吗?我恨自己,恨死了自己,这么没出息,你撇下我三年不闻不问,我口口声声说找你算账,其实只是借着这个理由逼迫你跟我结婚,于是就遭了报应,我听不到你说那三个字就算了,你连起码的尊重都不屑给我,在你眼里我连一个渔家丫头都比不上,我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说着,她号啕大哭起来,步步后退,最后抵到了墙壁,只能紧缩着身体,放肆地大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跟她小时候一样,一哭,小小的一张脸就涨得通红,嘴唇近似发乌。

  她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来爱他。到如今,到如今只是貌合神离地厮守。他不爱她,从来就不曾爱过她,所以他不在意她的感受,也许在床上拥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那个丫头。爱一个人何以如此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而他站着她面前,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歉意,淡定得好像在跟她谈天气:“朝夕,其实你刚才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我也以为你能明白,日子久了你总该明白,我跟你同床共枕是因为什么。对于爱情,对于婚姻,甚至是对于性,我绝对是个理想主义者,在我们没有解开各自的心结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我以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早晚你会明白的,没想到你对我的理解跟我期望的总是背道而驰。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如果是因为阿霞,那我可以很坦白地跟你说,婚前我跟她有过什么那是婚前,婚后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婚前?你婚前跟她有过什么?”

  “我不想说。”

  “好的,我知道了。”她哭得太厉害,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单薄的身子像是不堪重负般微微发颤,她始终靠着墙壁,好像唯有墙壁能给她支撑的力量。而听到他一句“我不想说”,她反倒不哭了,神情整个儿变了,刚才那么激动的情绪荡然无存,她呻吟着吐出一句,“我们分居吧。”

  “我不同意。”

  “我想一个人过。”

  “你的身体这个样子,怎么一个人过?”到这个时候,连波才真的有点急了,他掏出手帕替她拭去满脸的泪水,犹豫着,尽量让后面的话说得婉转,“我联系了一位医生,在业内很有名,我过两天带你去看,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我们慢慢再沟通……”

  “我没有病,看什么医生!”

  “可你一直在吃药。”

  “……”

  朝夕一愣神,迟钝的大脑,用了几秒钟来反应他说的话,她顿时迷乱了,目光像个酩酊醉汉,她又像从前那样灵魂出了窍。

  “你还知道什么?”

  “我很担心你,朝夕。如果我有刺激到你,我可以跟你道歉,阿霞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今后不会再这样了。”

  “担心我?怕我疯掉?”朝夕嗤的一声笑,幽幽地看着他,也许是过于疲惫,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自说自话,“那你白担心了,因为我早就疯了,在五年前你撇下我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我就疯了。此后三年,我装得像个正常人,却又不得不依赖于药物控制情绪。我还告诉你,我家族就有精神病遗传史,我妈妈就不说了,我外婆,我外婆的姐姐,都疯过,所以我的遗传基因里就有疯狂的因子。是不是很害怕?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也是个小疯子都说不定……”

  “够了!”连波打断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脸对着他,“朝夕,你听着,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怨我,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过。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理应负责。听我的,去看医生,好好治病……”

  “我累了,要睡了。”她推开他,踉踉跄跄走进卧室,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连波叹气,看着她在黑暗中瞪直了眼睛,仿如死去,他只觉很无力。两年了,他总不能深入她的内心,很多时候,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从这个世界飘然而走,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寻求解脱,如果她真能解脱的话。

  第二天下班回来,连波不见了朝夕。桌上留了一张条,上面草草写了一行字:

  我去香港姑妈家住几天,让我一人静静。

  朝夕四年前在樊世荣的安排下,已经跟生父邓钧的家人相认,爷爷奶奶都已退休,在老家安享晚年,邓钧的姐姐也就是朝夕的姑妈邓蓉现在在香港定居。邓蓉年轻的时候是知名演员,演过不少电影,八十年代初在内地很红,后来嫁作人妻就退出了银幕,不久移民香港,现在在香港和丈夫经营饭店生意,生活富足安逸。四年前,邓蓉得知英年早逝的弟弟还留有骨肉在人世,悲喜交加,整个邓家都很激动,见到朝夕时一家人抱着她痛哭。

  邓蓉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已在美国成家,夫妇俩过不惯美国的生活,执意在香港居住,邓蓉年轻时就想要个女儿,未能如愿,如今突然有了个侄女,自是百般疼爱,看到朝夕就想起过世的弟弟,那份感情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朝夕在北京工作的时候,邓蓉一有空就去北京看朝夕,也经常邀请朝夕到香港小住。朝夕结婚的时候,邓蓉亲自飞到聿市见了侄女婿,还送了一份厚礼。让朝夕颇为意外的是,邓蓉在见过侄女婿连波后非常满意,有一次竟然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说连波很像去世的邓钧,都是斯斯文文的样子,骨子里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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