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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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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称雄一时的夏天的余勇经过一段伏热之后灰溜溜地逃走了。偷天换日的秋天按步就班而来。秋天来到的这天城里人都很高兴,这完全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太阳使大地一片融和的缘故。并非平常所说的又到了一个收获的季节。他们向来以为收获是农民的事。城里人对季节本身并没有实质性的要求,挣钱人只需要按照季节的变化组织货源就行了。大多数人是蒙着脑袋过日子,一年四季生活着依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人大有人在。因为季节对他们永远不会产生什么深刻影响。 播种汉字的刘亚琴开始收获稿费。连续收到两三张二三百元的汇款单,虽然数额不大,但却绝不比打工差。那段时间不断有人怂恿她假期到特区打工去,人们相信打工的浪潮翻过之后再去赶最后一个浪潮也许会拾到许多金色的贝壳。她向来认为打工是件故意让别人剥削劳动力的事情,本身就是社会分工不合理和分配不公平的表现。她对此不屑一顾。她觉得世界上所有打工的人都是智商不高或生存能力弱的人,他们只有依靠别人的剥削来维持自己的生存。 这简直是一个悲剧。她顽强地抗拒着这个悲剧经营着文学。她把其中的两百元稿费拿来给男悟买了一套秋裙送去,男悟乐呵呵地直谢绝。男悟说你这个穷学生挣点稿费谈何容易,还要给我花钱,那就大可不必了。刘亚琴说得非常诚恳,两篇小说都是肖平帮助修改发表的,功劳有他一半,咱们二一添作五,再也合适不过了。姐妹俩在客气地推让中,肖平已经在屋里把那套灰色秋裙穿在身上了,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说,你们不穿我就穿啦!两人一看,笑得差点透不过气来。男悟将眼镜挂在眼角上说,你在做什么怪呀,像个阴阳人似的。刘亚琴收敛笑容,煞有介事地说假如男人穿裙子说不准还很好看。肖平说那是不可以的,那么厚的腿毛会从丝袜中往外钻。他自个儿钻进屋里把裙子脱下来,换上衬衣和背心。伏案坐下道:咱们还是来写文章,不跟你们说闲话了。 肖平有写瘾。这个写瘾在肖平的生活和生命中都占据着重要部分。他每天光写不行光看不行,还必须在稿纸上乱七八糟地划划才甘心才舒服。这是男悟当初爱他的原因,也是他因此积累毛病使男悟看不惯的原因。前些日子,为写大桥车祸那篇报告文学他进行了大量感情投入和时间投入,一篇两三万字的稿子花了十个晚上才交出去。接下来就是报纸专栏作家之类的约稿。男悟一看他那弯曲的手臂就说他生了个贱命,男人生了贱命就只晓得当老黄牛,肖平说他就没想过福是什么样子,属牛的人天生命苦。 透过掀开的门帘,肖平把自己的驼背坐得原形毕露,外面的男悟和刘亚琴还在围绕裙子的话题天南海北地扯东道西。肖平觉得当今女人最热点的话题就是时装了,时装几乎与爱情一样重要陪伴着一个女人的终身。一个再丑陋的女人也企图通过服饰把自己的丑陋减轻到最小限度。两人正谈得火热的时候,阿伟突然闯了进来,径直走到肖平房间,重重一拳打在肖平肩上说,兄弟也,你这般劳苦,要命不要呀!肖平转脸一笑,起身来到客厅,阿伟屁股入坐,沙发顿时陷下去一个大坑。肖平望着屁股周围的大坑说不知是你发胖了还是沙发弹簧坏了。阿伟说兼而有之。男悟匆忙殷勤地给阿伟沏茶,那近乎举案齐眉的样子使肖平有点难受。 肖平清楚地记得在阿伟当经理前的几年时间里,阿伟在男悟眼中只不过是个穷记者而已。现在成企业家了有钱了,男悟对阿伟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对他的鄙夷变成了现在的恭而敬之。肖平脸上像挨了一巴掌。阿伟到处乱窜的目光冷冰冰地像瞅一堆破烂,意外地看见了那套秋裙。用两个指头捏起来一看说,这是谁的?男悟说是亚琴给她买的。阿伟用轻蔑的态度哈哈一笑说,作家夫人穿这样低档的东西是不是太寒碜了!你是在糟贱我们神圣的文学事业呢还是在丑化社会主义呢!这完全是乞丐服嘛! 刘亚琴的脸倏地一红,心里腾起一股烧灼般的疼痛。一把抓住阿伟正色道:伟哥,你可没有资格说这话。这裙子对你来说虽然一文不值,对我来说不仅代表我一片诚意,而且是我创作劳动所得。你如果觉得作家夫人穿这个太低廉了的话,你是否可以送套高档的呢!与其同情别人,不如支援别人更有效。阿伟一拍胸膛,发出两声厚实而沉重的问响:没问题!马上上街呀!你们可以看上什么挑什么。刘亚琴把男悟的手一扯,怂恿道:走呀,男悟姐,有这种好事,何乐不为!男悟一时拿不准,用征询的目光看看肖平,肖平一字不语地抽着烟,将一脸丰富无比的表情用浓厚的烟雾遮盖了起来。男悟从肖平脸上抽回目光将信将疑一本正经地问阿伟说的可是真话,阿伟说君无戏言,我阿伟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呢?刘亚琴乐呵呵地一手拉一个,撂下肖平一人在家,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独自抽烟的肖平完全进入了物我皆无的境界。当他从迷蒙状态中清醒过来时,手头和脸都已被浓烟熏得焦黄如蜡。这时他才知道他们三人已经走了,他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思想灵魂兴趣全都被掏空了。他纳闷地望着四周发愣,强烈的孤独感凭空袭来,把他淹没得一无所有。他下意识地取出一支烟,似乎并不准备抽它,想想把它揉成粉末撒在屋中央的地板上。还有一截尚未揉碎的部分在地上滚了一圈便一动不动了,像只僵死的小蚕。他双手托腮作出一副深沉思考的样子,其实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愿想,理智和情感已经萎缩成一个零。 这时儿子打开了电视,以一伙俗不可耐的歌星们为主体导演的一场俗不可耐的文艺节目噪音般地传到耳朵,他才恍然醒悟过来今天是大礼拜,一个世界各色人等都有权享受的游山玩水的休闲日。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休息和安静,于是浮躁地扭过头去,望了一眼儿子,责成保姆把电视声音放小点,中国人的耳朵承受能力是极其有限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责备过保姆。保姆赌气把声音拧到了几乎听不见的程度。儿子嚷嚷声音要大些再大些,他跟喜欢大玩具一样喜欢大声音。这时候的儿子还没有起名字,他只有一个小名叫大雨,因为男悟生他的那天晚上是在一个晴空霹雳之后下起大雨的。大雨不喜欢别人叫他大雨,因为大雨下来的时候总有人骂这个鬼天气。若干年后当他知道大雨这个名字的来历时,他才明白多少有点纪念意义,于是莫名其妙喜欢上了雨伞雨鞋雨衣和其他雨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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