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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还请陈安娜放心,要养她一辈子,那是马跃的愿望,但她的人生格言是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如果她堕落成那种把婚姻当饭碗的人,不用别人,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说着说着,郝乐意泪如雨下,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妈,尽管我知道您不同意我和马跃的婚事,可您知道吗?昨天晚上喊您妈的时候,我有多激动?因为我已经整整七年没有人可以喊妈了,我真心实意地想像女儿一样尊敬您爱您,也希望您……不把我当成女儿,至少也当自家人看待。请您不要把我看成您不齿我也不齿的那种人,那样的话,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要惹您生气,可我一点儿也不愿意这样做……”

  郝乐意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巴跑出门去。马跃微微一愣,也追了出去。

  马光明看着半天说不上一句话的陈安娜,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扔说:“胜利了?舒服了?”

  陈安娜悻悻地瞥他一眼,眼皮一垂,吃饭。是的,尽管郝乐意的这顿哭诉让她的内心有那么一点羞惭,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自己是正确的、是看穿了郝乐意的。人嘛,就这样,乌合之众永远是说别人的,轮到自己身上,哪个都自我感觉神圣得要命。

  她已下定决心,典当行的工作,无论如何也得让马跃辞了,其一是没前途,其二是说出去丢人。在陈安娜眼里,在典当行这种私人性质的半金融单位混的,多少都带了些市侩到奸诈的流氓习气,她不能把好端端的儿子往这种成功人士坚决不沾边的行业里塞。边工作边跳槽也不行,不辞职,心理上会有依赖感,没跳槽的积极性。再说了,就算马跃跳不到好单位,她宁肯把他养在家里吃闲饭,也不能去这种要面子没面子,要里子没里子的地方混日子。

  陈安娜这人,向来是有了决心就行动。这天上午,她跑到马跃单位,替他辞职,做好了和马跃恶吵一场的准备,没承想马跃很听话,甚至连语言上的抗争都没来一句,就听话地辞了职。

  他干够了,因为在典当行里,是个人就拿他当小弟使唤。可他是马跃啊,小时候被人们当神童宠着,长大后是众星捧月的青年才俊,现在居然要被人当小弟差遣来差遣去,落差如此巨大,是他难以接受的。

  第3节

  马跃的饭碗不称自己心,就给成功地砸了,陈安娜心里还是很畅快的,哼着歌回学校上班了。从典当行出来的马跃没回家,怕郝乐意问他为什么辞职。是的,他可以把陈安娜搬出来当幌子,可想着想着他就恍惚了,为什么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因为我妈想着怎么样、因为我妈不想怎么样?自己想想都汗颜,何况他这次辞职,不过是借着陈安娜的意见顺水推舟而已,他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没地去,决定去找马光明。因为白酒厂不景气,马光明四十八岁办了内退,工资少得可怜,可家里正用钱的时候,教育系统的集资建房借的债刚还完,马跃又去了英国读大学,等着用钱的地方个个都跟张着血盆大口似的毫不客气,他还身强力壮,总不能窝在家里看电视,看完电视上贮水山公园打扑克吧?

  贮水山公园又叫儿童公园,在日伪时期,因为日本人在山上为他们在中国殉职的军人建了座庙所以又叫大庙山。这几年,贮水山公园越来越漂亮了,无论春夏秋冬,长长的林荫道两侧,总是坐满了打扑克的男女老少,以老年男性居多,退休了又无所事事,索性凑堆打扑克,可谁家的老婆都不会答应让一帮人长期来家打扑克,因为他们不仅是打扑克,还有点小输赢。一旦打起扑克来,基本是人手一根烟,谁家也扛不住这熏,所以他们就露天了。好在天大地大城也大,不怕熏。

  陈安娜死瞧不上这拨人,说干什么不好啊,整天打扑克。为此她警告过马光明,如果他敢扎到贮水山公园的人堆里打扑克耗日子,就不要回这个家了。马光明也不会去,虽然他没多少文化,但对每天沉溺于牌桌的人,还是很排斥的。就像他去看家具,每每看到那些做工精良的家具,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中国人的骄傲,相反,他会痛心疾首地为中国人羞耻,有点心思有点精力全他妈的耗在享乐上了。

  虽然马光远以前放过话,让他办完内退就去找他。可马光明知道,自己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去找马光远纯粹是找他要钱,就没好意思,在家闷了几天,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马光远那儿,一个电话就把他给拎到酒店去了,让他干保安部长。这安排不是因为马光明外表多威武,而是他没文化没其他技术,能干的,也只有这个活。

  马光明走马上任,可没几个月就让马光远拿下来了,因为他好喝两杯,喝了酒就和下属们称兄论弟。人是爱犯贱的,尤其是上下属之间,一旦关系近了下属就感觉不到上司的架子了,还会因离得太近、瞧得太清楚不把上司当回事了,这领导也就镇不住场子了。马光明就是这样,保安部发生了几件事后,马光远就把他撤了,工资继续按部长级别发,让他干普通保安。马光明乐得肩无责任一身轻,保安干得很舒服。按说,酒店保安晚上任务最重,因为酒客多,可马光明只干白班,这是他跟马光远要求的。因为陈安娜不会做饭,虽然上班挣钱很重要,但他不能为了挣钱饿着老婆,马光远听了就气哼哼地笑,说陈安娜骂了他大半辈子还骂出功劳来了。

  当然马光明的这一不合理要求,他也应了,谁让他是他亲弟弟呢。马光明上班就是高兴了在酒店溜达溜达,不高兴了就找停车场的看车老头聊天骂社会的娘。他和马光远彼此都清楚,什么保安不保安的,不过是马光远想照拂弟弟的体面幌子,是的,虽然陈安娜很不屑,但她也承认,如果不是马光远的照拂,单凭她和马光明,就是卖肝卖胆也供不起在英国读书的马跃。

  马跃到酒店时已经是中午了,找了一圈,才在保安的指点下,在停车场找到了正吞云吐雾的马光明。马跃就说爸你请我吃饭吧,咱爷俩喝两杯。

  马光明拍着马跃的肩对看车老头说:“瞧见了没?我儿子,英国海归,就愿意跟我这当爸的喝两盅。”这么说着的马光明很有炫耀的意味,好像因为他有思想有见地,他的海归儿子也愿意借两杯酒和他探讨天下大事似的。

  马跃大抵也看得穿马光明的心思,就无声地笑了笑,没说话。

  爷俩顺着中山路溜达,马光明问马跃想吃什么,马跃说无所谓,主要是想和他说说话,马光明说既然想说话,那咱就去吃烧烤吧,就去了四方路。四方路已经没落得不像样子,原先的熙熙攘攘化作了弃妇被横尸当街一般的破落,街边的门面房虽然次第开着,却门可罗雀。博山路因为两侧有烧烤铺子,人烟才稠密了点,但再稠密也稠密不过炭烤炉上的烟。爷俩找了间半地下室坐下了,马光明拿过点菜单子,点了烤海胆烤牡蛎烤面包鱼。博山路上的烧烤虽然看似破烂,但都有年头了,做吃的这营生,年头就是经验,经验就是味道。整个博山路烧烤一条街,积累了几十年的味道了,还是很不错的。

  爷俩又一人要了一大扎啤酒,马光明喝了一大口说:“为昨晚的事?”

  “嗯。”马跃点点头,然后又道,“不光这事,爸,乐意说了,这些年我都把家里花空了,我们的婚礼就不办了。”

  马光明点点头,说难为郝乐意这么懂事。

  “懂事不是为了受欺负的,您得管管我妈。”

  马光明看了马跃一眼,没吭声,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又是个父亲,不想让儿子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马跃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爸,看着您这辈子,我就觉得婚姻这东西太重要了,听奶奶说您以前是个挺快活的人。”

  “我现在不快活吗?我有这么好的儿子,还给我领回了个媳妇,我喝着扎啤,吃着烧烤,谁说我不快活?”马光明不以为然。

  马跃认为马光明的快活是装出来的,都说孩子最怕父母离婚,可他就从来没怕过,甚至还希望他们离婚。因为马光明和陈安娜每一次都吵得惊天动地,他多害怕他们会像杀死仇敌一样把对方杀死。如果他们真的会杀死对方,他宁肯他们离婚。再就是他们吵得太丢人了,经常有邻居见着他就问:“马跃,昨晚你爸妈又吵架了吧?”

  那会儿他已经似是而非地懂了一点男女感情,就想他们吵成这样,肯定不爱对方了,不爱对方了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这个困惑困扰了他很多年。

  马光明默默地听马跃絮叨,没说什么。

  马跃小心地问:“爸,您和我妈是不是因为我才没离婚?”

  马光明想了想:“一开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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