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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林平 一 不速之客

  那个秋日的星期天的午后。阳台上吹送来一股清润的风,那风穿过门框,直直扑往床上的山妮亚玲,像一个人温柔的抚摸,拨弄她俩的眼帘,把她们从午睡的慷懒中翻醒。

  其实,她俩当时尚未体会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抚摸是怎样的感觉,尤其是一个成熟的富于经验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抚摸。

  但是,那缕风,她们是同时感觉到了,那阵雨过后的风,有力更有凉意,真的很令人受用。

  林平就在那样一个阵雨后,迈着从容沉稳的步态,以稳重成熟的面孔,出现于她们宿舍。见山妮与亚玲各自从自己的房间奔来为他开门,他以一种很老练的宽厚的微笑说,是雨后的阵风把我吹来的,欢迎吗?

  山妮的穿着很简单,白底嫩绿色无袖连衣裙,因为服饰的简单,反衬出身条的曲线与丰嫂,两条藕色的胳膊,轻轻地露在外边,亚玲的服饰则要明艳一些,白裙,降红色底子的碎花短袖衫,随意,大方,青春的活力在两人的眼眸里一波一波的翻转,热情的笑容在脸上的线条流淌,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微醉微晕的香风。那风徐徐向林平吹送,是有些恼人的。甜蜜又不可说。

  山妮的房间,不到十平方米,天兰色的窗帘,兰色色系的床单与被子,一张书桌靠近窗前,书桌上方是一幅嵌在镜框里的田原风景画,两个小箱摞在一起,摆在屋后的角落里,一个小巧的竹制书架立于床头。房里虽小,因为东西也不多,竟也显得宽敞,充满凉意。

  林平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举目外望,看得见楼外的树木与树木中灰白的建筑物,有鸽子飞过窗前的上空。

  亚玲与山妮,并排坐在山妮的床沿上,似乎在这位不速之客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位不速之客不同于她们所遇见的同事与同学,相比之下,年轻的同事或同学,无论是形体还是眼神,显得青涩显得空洞,大家开开玩笑逗逗趣无妨,但不会使人产生美好的联想,而年长的同事,脑中装满了专业术语加上过于具体琐碎的生活。对人,除了挑剔偶你也有一份友好的关怀。对面的林平,充满成熟男子汉的魅力。那魅力由他的眼角眉梢由他的唇他的形体缓缓地向外辐射,传播,形成某种波,那波像他口中喷吐出的烟雾,在山妮的房间里扩散。

  林平几句玩笑话,就把气氛调剂得轻松和缓,见床沿上两位年轻女子略为节制而又灿烂的笑,那心情,就像美食家面对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喜不胜收。林平露出淡淡的喜悦与微笑,他把乐不可支的情绪深埋心底。

  三人闲话,话各自的家乡,话家乡的风土人情,说自己曾有过的有趣而好笑的往事。谈起往事,山妮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生动,两道细眉轻轻一扬,目光里有顽皮有隐隐的怀旧情绪,很率真。亚玲的表情,透出娴雅,点头微笑中有对谈话内容微妙的意会。林平,他的嗓音略为沙哑却不失浑厚,手夹着香烟,语音从容不迫疾徐有致,讲的是小时候他如何与老父亲作对,父亲打他时他又如何高呼着我不作你家儿子一边仓皇外逃,最后跑遍了整个县城,逃往田埂,在他猛地跨过一个堤坎时还是被父亲捉住,像拎一只小鸡似地拎回家。讲述时他没笑。但亚玲与山妮忍不住笑了。她们想象不出年少时林平的具体模样,但她们能够把林平与父亲之间的对抗与围追堵截想象得活灵活现,具体又生动,还能想象出当时灰暗或明亮的天空与天空下深而窄的县城小巷,与那裸露的田埂,在那田埂上,林平鸟一样飞过,他的父亲狠命的追赶,风呼呼吹过。

  父亲老了。林平又说,他再也追不动我了,这就是岁月的作用。

  说完,林平又吐了一口烟雾,他静默的表情,是一帧模糊有些古旧的画像。

  山妮发现自己与亚玲忘了给林平倒水。亚玲取出土红色的紫砂杯,山妮放上绿茶,滚烫的开水一冲,茶尖沉入杯底,再缓缓上浮,一粒粒可爱的嫩牙。

  林平问亚玲经常回家吗?从南京到宜兴,交通很便利,路途也不远,他说,亚玲说刚参加工作,不好意思请假,只能等国庆节放假了。

  山妮,家那么远,想家吗?一句很平常的问话,由林平的嗓子眼发送出来,伴以他那充满关怀的眼神,那一刻,山妮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小妹妹,他就是她的兄长。她一直盼望着自己有一个兄长。山妮低下头去,为的是躲过林平向她投注过来的目光,她怯怯低下了她的头,她看见自己的脚,脚上是绳编的凉鞋。她的目光缓缓的向前移动,她看见黑色皮凉鞋里是林平可爱的脚。林平穿的是浅兰色衬衫,衬衫由宽皮带扎在裤腰里,男人的装扮,这样就够了,山妮又想。

  山妮那略为羞怯的神态,真是说不出的可爱。那可爱暴露了山妮内心的紧张与惊悸。林平从她那内在的紧张与惊悸中呷出某种难以言传的快乐。

  我家在南通,比亚玲远,但还是比你家近,若想家,就上亚玲家或是我家玩吧。我父母很热情很好客。

  光是你父母热情好客,我是不敢去的。

  弟弟妹妹都已成家,自立门户,他们待人也很热情。

  透过绿色纱窗射进来的光线,斜斜的。那个午后很短促。楼梯口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碗筷的碰击声。

  山妮与亚玲留林平与她们一同吃晚饭,林平推迟了,说他与朋友约好了,还有事外出。临走,他把自己住处的地址告诉她们说,不拘任何时候,他都欢迎她们的造访。

  亚玲把手背在身后,顽皮地说,不敢。

  林平那只开门的手停了下来,转过身问道,为什么不敢,是怕我吗?

  不是怕你,是怕你屋里的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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