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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我心情复杂地回答他:“我在第二监狱工作!”

  他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看来我非但没帮上你,反倒连累你了!”

  我摇摇头:“不是你!”

  他把眼睛从我脸上慢慢移开,凝神看向窗外的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沉重地叹道:“因为我,父亲从岗位上提前退了下来,母亲随团出访的签证被拒,正源也岌岌可危,十几个跟我吃饭的同事群龙无首,现在我知道又加上了你,我实在是罪不可恕了。”

  我轻轻道:“我看了你的案件卷宗,你犯的是诈骗罪和偷税漏税……”

  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我,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培根说过:‘不公正的司法判决,比多次不公正的其他举动为祸尤烈,因为这些不公正的举动只不过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则把水源败坏了!’”

  我听不懂他的话,却觉出他的无奈。这时,有人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谁,也知道这种探视,时间不能太长,就起身告辞道:“高煜,我走了。这段时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的刑期不长,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会常来看你的!”

  他没有回头,声音苦涩:“不用了,我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跟在丁监狱长的身后,一起走出病房。

  周队带人守在外面,丁监狱长问他:“边宝庆怎么样了?”

  他回答道:“也断了三根肋骨,鼻骨骨折,牙掉了一半!”

  他说完顺便向我也点点头,隔壁的病房门前也站了两个管教,看着我的目光也都有些奇异。我知道犯人外出就医,都会有狱警看守的,这回是一下子看两个了。我在他们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顾不上同事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我了。

  医院门口,丁监狱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汽车里,我这回没有再上监狱的车,而是在雨中走向他的车。他看见我摇下了车窗,我真心诚意地道谢:“丁狱,谢谢您。在这种时候,还能带我来一起看望高煜!”

  他看出我要告辞,就一推车门也站在了雨中,他深深地看着我:“施慧,有句话我一定得跟你说,今天的事我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我的工作方法太简单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高煜的父亲是前省委副书记,不妨坦白地告诉你,高书记在职时我对他是有看法的,因为在三年前我即将提拔正处的时候,是他高高在上一句话,教我被别人取代。所以,当听说高书记家有个儿媳妇到监狱管理局避风头,我信以为真,就把这种私人的情绪带到了工作中,带进了对你的态度上,使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还耽误了你和秦宇……”

  我苦笑着摇头:“不说了不说了,您快上车吧。阴差阳错怪不得谁的,我的表现也确实很不好,后悔都晚了。”

  他没上车,开始擦脸上的雨水,司机连忙下来给他撑开一把伞,他举在我们俩的头上,顿了一下又说:“看得出来,现在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今天的事件,你也知道影响很恶劣,恐怕监狱党委得对你做出相应的处理,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雨下得更大了,我全身都已经被浇透,鼻尖和发梢都在往下滴水,我羞愧难当地低下头:“丁狱,我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狱警禁令,不会让监狱领导为难的。我现在口头向您提出辞职,如果对边宝庆还有相应的赔偿或其它处理,我随时听候二狱的通知。”

  丁监狱长怔了一下,说:“先不忙辞职,现在你只是停职反省,监狱党委会集体研究对你问题的处理的,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为迟。”

  我再度摇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无颜再回第二监狱工作了,我提出辞职!”

  我决然地退出了他的雨伞,只身走进雨中……

  38

  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暗淡的时光。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除了那场春雨外,再就是无雨,北方春夏之交特有的漫天柳絮,丝丝缕缕地纠裹着干热的夏风,一股脑地侵袭着我干涸的眼眶和无助的心。

  从我自行放逐于城市失业大军后,我尤其?〖HT5,6〗忄〖HT5,7〗〖KG-*2〗西〖HT〗?惶的是妈妈的病,洗肾只是权宜之计,每到夜里,我握了她的手久久凝神她的白发不能入睡,她那时一宿要折腾十几次,每当听到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呻吟,我都像听到死神一点点临近的脚步声,感觉病魔一点点正在窃夺母亲的生命。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于清晨和黄昏漫无目的地徘徊于附近街道上,感受风浪袭入生活的难耐之痒、切肤之痛。我清楚地知道,目前只有两件事要做:我辞职的事,是要瞒住妈妈的;而妈妈的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实际上,离职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金钱上的缺失,我的工资无论在司法厅还是在监狱,都不过千把块钱,这微薄的薪水对于我母亲的病,是杯水车薪。我那时想到的惟一弄钱的法子,还是卖房子。我在司法厅家属区的房子是房改分房,这套五十多平米的一楼当时只交了三万元钱就买到手中,现在以它的位置和地价,应该值二十几万。

  我求小婉打印了百多份售房广告,瞒了母亲在我所在的城区广而贴之。我把那台新手机从盒子里解放出来,天天背着妈妈和人家商量房价。这样就不免会经常有人来看房子,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不要声张,当我带了他们一声不响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时,我很庆幸母亲那时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看这些陌生人闯入来觊觎她女儿的宝贝房子。

  房子一周就出手了,被我家的三楼买去,他家有个刚退休的老太太,正想用这个房子开一间小卖店,我们是同事彼此也都信任,再不用换房本上交易税,签个协议就易了手。把妈妈动员出去,我着实费了不少心,好在和小婉已经达成了攻守同盟,我们就合伙儿骗她说房子单位要给装修,得搬出去两个月,妈妈开始也有点怀疑,但她老人家的精神头儿大不如前,虚弱度日,只有透析后才精神一两天,已经顾不上想太多的身外事了,就由着我和小婉把她搬到了老姨家。


    我们暂时安顿在那里,好在姨父姨妈离婚后姨父净身出户,姨妈又出国访问,家里偌大的房子只剩小婉一个人住,我的小表妹非常热情地接纳了危难中的我们,老姨在国外也一再电告要全力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这时我手里已经有了二十五万,完全可以支付换肾的费用了。

  我在医院开始了一连串的身体检查和吻合细胞组织排列测验,每一项检验都顺利通过,每一个检验报告都在鼓励我向前迈进一步。

  最后定在六月下旬,安排我和母亲同时进入手术室。

  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是由我和小婉两个女孩子决定的,我们甚至极为有远见地从劳务市场雇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来,许给她每月八百元的高薪,是为了在我手术后恢复的十几天里,由她来帮助小婉来照顾我们大小两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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