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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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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就建在监区内部,是给服刑人员做简单医疗处理的地方,比如说头疼脑热打个针发个药片处置个小伤小痛什么的。医务室虽小,却也配备了专业的医护人员,这里的医生在患病的服刑人员中地位举足轻重,因为保外就医是需要他们签字的。 这天医务室前站的全是监狱领导,我记得有新任政委、一名副监狱长、一监区的田队长,一区指导员几乎是和我们同时跑进来的,也是急得满头大汗,进来就问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了?然后和周大明并肩跑进医务室。 我进到外间就发现地上有明显的血迹,我开始还莫名其妙地跟在后边瞅热闹一样抻头看,后来看到丁监狱长从里面走出来,闷闷地下达了命令:“叫车!送医院!” 周大明伸头向管教要铐子,新任政委说:“别给他戴了!” 说着和副监狱长也挤了进去,丁监狱长背着手面色沉重地向外走,抬头正好看见了我,挥了一下手,表情很冷:“你去看看吧!” 后来处理这件事时,丁监狱长给自己申请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他承认他当时刚和我谈过话,正在生气我的无情无义和倔强无理,就想给我搞个现场教育,但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那种程度。他那时还一点也不知道我当过特警,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强悍身手和一触即发的暴烈性情。 我走了过去,医务室里有几张病床,最外侧的一个,上面躺着一个穿着囚服的服刑人员,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双带血的光脚。我觉得有些不方便,犹疑自己是否要进去,看一个毫不相干的受伤男犯。 我突然感觉到什么,因为我看见一只已经打碎的眼镜放置在枕边,那眼镜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我抢步上前,那犯人也转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与我惊愕对视,眼神有些发散,但我们都在第一时间彼此确认。 37 无庸置疑,这是高煜,绝对是高煜!半年不见,他居然穿着一身囚服,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第二监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拼命摇着头确认我不是在做梦,我想不光是我,任谁都会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光着脚板一身刺目囚服的犯人,居然是那个目光锐利风度翩翩的高煜,是那个年轻有为激扬法庭的高煜? 强烈的反差让我极其失态地扑过去,连声大叫高煜高煜,我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成犯人了!你犯什么事儿了?你叫谁打成这样的?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高煜当时非常清醒,他其时已经做为嫌疑犯,历经一个月的看守所羁押,两上法庭,一审判决后才被押至第二监狱,他对自己罪犯的身份已然认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狼狈凄惨的时候会看见我,他脸上瞬间出现一系列惊讶、躲闪和耻辱的表情变化,直到看我情不自禁地扑上来,他的眼睛才一下子湿了,他屈辱地流下了两行男儿泪,然后就那样流着泪把头移向另一侧,有气无力喊道:“施慧你走,我不想这时候看见你,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你走!走!” 他肋骨已断,这几句话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痛楚地在床上缩成一团。医生有些生气地推开我,上前处置。我退了几步,再度看清他头脸俱肿的惨样儿,真是心如刀割,我气不能抑一个转身大声问:“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周大明这个炮筒子回答了我:“边宝庆!已经关了禁闭了!” 接下来,他又千不该万不该地冲着监狱领导进了一句意气的话:“我就提过,这重刑犯和轻刑犯不能混关在一起,丁狱你们就是不听!果然出事了吧?” 田队制止了他,向大家解释道:“是我们工作不细致,想不到这个边宝庆当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时,被害人的律师竟然是这个高煜,真是冤家路窄……” 我已经简单做出了判断,愤怒地把眼睛挪向丁监狱长,他还在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在说:“看,你不愿意承认的男友现在落魄到这个程度,你做何感想。” 我咬了一下嘴唇,转身向外冲。 我轻车熟路地奔入一监区,在值班室看见值班管教,向他一伸手:“钥匙!” 他被我铁青的脸色弄得愣住了,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他下命令,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钥匙要保护一样抱在怀里,我一把夺过来,在他岔气般的喊声中冲向第一道铁门。 后来这个倒霉的管教因为我也背了个警告处分。 我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枚,说来也奇,我以前只是看过一次,居然鬼使神差地把钥匙一下找准,下边的动作就是我的基本功了,我非常迅速地完成插孔、扭锁、下锁、拉闩的系列动作,只身进入第一道门,然后我发现第二道铁门的锁头是虚挂的,再度下锁、拉闩,拽开第二道铁门闯入监区。 监区内正在开饭,所以才会有一道门是虚锁的,每个牢间的门全大开着,负责送饭的服刑人员和管教闻声全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长驱直入,值班管教已经追上来,高喊着抓住她向我扑上来,我只轻轻一甩就把他抡了个跟头。 几位醒悟过来的管教全上来追我,我则狂奔向禁闭室。 在禁闭室的铁门前,我再次展示了我的记忆力和开锁术,我拉开门非常迅疾地把蜷缩在里边的边宝庆拉出来,对准他青皮般的肉头闪电般连出几拳,然后将他壮硕的身体麻袋一样扛起来,狠狠摔向水泥地面! 管教们七手八脚拉住了我,监区领导也迅速赶到,这回周队用上了他黑带二段的力量,将我迅速拖离现场。直到这个时候,边宝庆才杀猪般地干嚎起来,直到我们退出监区,他的嚎叫还在走廊里惨然回响! 那天下午下起了雨,我坐在监狱的一辆车中,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第二监狱,车上除了司机,后座上还有两名同事,他们都很沉默,都不知道如何和我讲话。我保持着外表的镇定,其实是心绪难平。窗外,一棵棵高大的白桦迎面冲过来,又在雨中急速向后退去,让我想起春天刚来第二监狱时,最初见到它们时,那种亲切愉快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风挡玻璃上的雨刷摆动起来,单调空洞的节奏,像印证着我一颗失落的心。 县城医院一个单间病房,我坐在高煜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他好像正在发烧,头被纱布裹得像个棕子,嘴唇泛白干裂,我忍不住回想起我断腿住院时,他为我跑前跑后联系医院,为我买饭送到病房的一幕幕情景,正在迟疑是否应该照顾他喝些水,正待起身,负责照看的管教已经得了领导的指示,喂他喝了两口白开水。 我感慨地想到现在为止,我和他还只是普通朋友,除了今天冲动之下帮他出了一口恶气,我还无法给他太多的体贴和帮助。 他看着我,眼神也已经平静,他说:“施慧,谢谢你还来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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