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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蔷薇,给你掏个底儿吧,”我妈打断了我,“你中学六年,妈一直在花钱上紧巴你,就是想把钱存着供你上大学呢。等快开学时,妈带你去买几件像样的衣裳,大学生可不能穿得太寒碜。”

  我妈高兴,我好像也渐渐变得开朗了。失去了潘正,可命运总是在另一处弥补了我。再说,大学就像个强磁场一样吸引着我,那里也许会有更美的梦吧?

  高三一班和二班的同学们陆续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武汉上大学的有好几个,班长郝康考上了武汉大学。张叔林真的上北大了,王志坚上了复旦。洪敏考上了本市师专,她立志要在师专找个家境好的男朋友,不要糊纸盒子挣零钱花。王斌的分数没上专科线,但他那神通广大的爸给他联系好了郑州的一所大学。

  我妈和我大姨商量好了,叫小华哥送我去武汉。

  9月初的一天早上,我被亲人们簇拥着走进了郑州火车站。离开车还有几分钟时间了,小华哥带我上车,找到座位坐好。我从车窗里再看我妈、我大姨、我大姨父,还有我小华嫂,他们个个的眼睛都变得雾蒙蒙的。

  列车徐徐启动时,我后爹领着他的儿子小新跑来了。小新手里捏着个小纸包,从车窗里递给我,之后又摇着他的左手叫我看。他手腕上有一块崭新的手表。

  “姐,纸包里的金项链归你,手表归我了,行不啊?”他嘻皮笑脸地央求着。

  “你的一个男同学早就把东西交给小新了,这孩子想昧下。幸好他刚才拿出来玩儿,被我发现了……”我后爹解释着。

  “哎,那个丑八怪还给你写了情……书,你看看……”小新兴奋地叫着。

  在这样一片忧伤的混乱中,列车驶出了郑州站。

  我趁小华哥去打开水的当儿,打开纸包,看见了一条金灿灿的项链,正是王斌在木工厂欺负我时脖子上戴着的那一条。我把项链扒拉开,看清了纸上的一行字:“本来就是给你的,不想戴就去换些钱,买书看吧。”我把纸反过来,也没找到“王斌”二字。

  列车行进在无边无际的农田之中,直向南方。我的郑州,我的中学时代,我的初恋,我的潘正,都被抛下了,抛在了我渐渐看不见的地方。

  【下部:武汉】

  §39.大学舍友钱晓珊

  下午四点钟,列车到达武昌站。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面孔、表情和语音,还有弥漫在这个城市上空的陌生的空气。陌生里才会有新鲜,叫人产生探究的冲动。我将要在这样一个城市里生活四年,这么想着,有种虚幻感,而我的人已切切实实置身其中了。

  小华哥带着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气味很不新鲜的人流涌着,来到了出站口。

  “票搜出来!”——这是我平生听到的第一句清晰的武汉话。把守着出站口的女验票员眼睛抬也不抬,舌头打了卷儿样的,不停地对鱼贯而出的旅客重复这四个字,口吻像是在命令盗窃犯。

  武昌站广场和郑州的一样杂乱无章,树阴下东倒西歪,躺着很多等车的人,有的睡在草席上,有的干脆就睡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这就是我必须存身的外部环境,我烦躁地把目光从广场的地面上调开。从出站口走到公共汽车站,大约有五百米。在这五百米的行走中,我感觉武汉的空气比郑州的湿润,树比郑州的绿,人的海拔高度比郑州的低。

  小华哥带我上了一辆通往武昌的公共汽车。车上一男一女正吵得不可开交,男的指着女的鼻子骂“婊子养的”,女的指着男的骂“三条腿站不稳”。他们越骂越凶,越骂越奇,污言秽语运用得出神入化,可就是不动手,没人出面制止他们。女售票员耷拉着眼皮,乘客们看上去大都像是在欣赏精彩相声,挺满足的。第一站到了,我身边座位上的乘客下了车,我正要坐,车门处飞身蹿上来一个小伙子,屁股飞刀一样先甩在了上面,然后才慢慢把身体的其他部分也移进座位里。

  踏进XX大学的校门,我才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学生了。这所大学建在一座小山上,绿树成荫,古色古香的建筑错落有致。校园里的行人看上去都挺有文化,起码比马路上的、公共汽车上的高出几个档次。老教授们大都谢顶,学生们文质彬彬,也有极少数标新立异的,身着奇装异服。偶尔,还会惊讶地发现一两对勾肩搭背的学生恋人。

  校园之大,是我根本没想到的。20多分钟后,我们来到了设在图书馆前的新生接待处,注册完毕,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了心理系学生宿舍楼门口。

  这里也设有新生接待处,负责安排住宿。

  所谓新生接待处,也就是在楼门口摆了一张小书桌,书桌旁坐着二男一女,坐在中间的是宿舍辅导员熊大春。熊大春乍看上去有点像歌星赵传,不过鼻子比赵传的红得多。他的上牙齿整排杵在嘴唇之外,也和赵传的牙齿有区别。

  熊大春不到30岁,秃顶,留着典型的“地方支援中央”发式。一有风吹来,他就得抬起手,把被吹散的头发捋回头顶——工作量非常之大——他脸上盖着一副变色眼镜,黑洞洞的,镜腿上吊着个镀金链条,明晃晃地抖个不住。最不堪的是,他下身竟穿了一条超短大红运动裤头,紧绷绷的,极为不雅,可能是刚从运动场回来。两条黑毛腿像中风留下了后遗症样的,在桌子底下失控地震颤不止,若不是他胸前别着“XX大学”的校徽,说他是个流窜犯,估计没人不信。

  另外一男一女是二年级的学生干部,女的长得一般,没什么特点;男的皮肤黝黑,眼眶突出,鼻孔朝天,嘴巴宽大突出——除了历史课本上,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这种长相的人。他好像有转换时空的能力,使我有身处“山顶洞”时期的错觉。

  看到这三个人,我有点儿沮丧,这所大学离浪漫似乎挺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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