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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那是一个春天

  县城的春天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但县城的春天说来就来了。眼看着街上的男男女女衣服越穿越少,眼见着满街的洋槐花就开在阳光里了,眼见着蜜蜂就飞出来了。

  我在那个春天里,心情变得格外的好,我觉得我都不是我自己了。那个春天的洋槐花的香味,随处可闻,那个春天的蜜蜂随处都有。日后,我只要提提鼻子还能闻到那暖暖的洋槐花的香味,侧侧耳朵就能听到那个春天蜜蜂的声音。那个春天就是洋槐花和蜜蜂的春天。一个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春天。

  那个春天,我的表面看上去很安静,其实我的内心一点都不安静。我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我是在闻洋槐花的香味,是在听蜜蜂的声音。真有意思!

  如果能把自己喜欢的春天留住多好!

  自己喜欢的春天是留不住的。这我知道。因为很快就是夏天。

  六月份,我们初中毕业班毕业考试,每个人可以报两个志愿,一个上中专,一个上高中。我回家没说这事,因为我考什么都没把握。但是,二痒这死妮子回家说了,因为这是她的强项,她学习好,考什么都不是问题的。正好,我姥爷那天回来了,我姥爷他们把二痒的定位定在考重点高中,二痒也是这个意思。关于我的问题,我姥爷想了想说,大痒就考中专吧,报地区卫校,到时候好想办法。

  我姥爷所说的“好想办法”是指万一我考不上,他作为地区专属医院的副院长可以帮我走后门。这一点让我很高兴。我姥爷的办法是很多的。后来我就报了地区卫校,结果真考上了,不知道我姥爷走了后门没有。二痒这死妮子就是有本事,在县一中中考考了第五名,当然上了重点高中。

  §卫校或章老师

  到地区卫校报到是我姥爷的车送我去的。那天,我姥爷把我带给校长认识。能看出来校长跟我姥爷很熟悉,关系不错。我姥爷跟校长交待了几句就走了,校长就带着我去找班主任。

  找班主任的路上,校长问我多大、属啥、在家老几等等几个简单的问题,我都回答出来了。于是校长就说这妮子聪明,好好学。我说是。

  左拐右拐,上了学校一座家属楼二楼,校长敲开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的。我看见里面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腿上缠着绷带。见校长进来,年轻的女的说,校长来了,那男人马上坐起来。他是个脸形很硬的年轻人,不到三十岁。这对男女和校长的谈话,我听明白了,男的脚是打球的时候跌伤的。那女的是他的女朋友,来照顾他的。然后,校长就把我介绍给他们,说是专属医院孙院长的外孙女,今年的新生,叫秦大痒。然后校长又给我介绍那男的,是班主任章老师,女的是政治课冯老师。然后,就带我走。

  就要出门的时候,章老师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校长说,秦大痒。

  章老师说,秦大痒。那个yang?

  校长看看我,我说,挠痒的痒。

  章老师愣了一下,然后和我开玩笑说,这不是假名字吧。

  我笑笑,冯老师也笑。我和校长走出门的时候,我还听到他们在里面笑。

  卫校给我的第一印象,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医院。我在学校里随时随地都会看到穿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不论是教室还是图书室到处都是红十字,到处都是人体解剖挂图,那些手绘的挂图冷冷的,像画又不是画,像癣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当时我想让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三年我能忍受吗?但是我又想,如果把学校和家里比一下,我好像更愿意在卫校生活。

  卫校的生活比上初中有意思多了,除了那一大堆专业课我不喜欢以外,其他的我都不讨厌。我喜欢放学的时候躲在宿舍上铺听录音机。我还喜欢章老师,喜欢看他跟男同学打球,抢球。其他女同学也喜欢,但没有我喜欢得实在。我们女生在宿舍里说什么事都会说到章老师,哪怕从天上的事说起,说到最后也会说到章老师身上来的。我们宿舍有两个女同学小胖和大红每天都写日记,每天的日记都要写到章老师。她们写完了,念给我和其他女生听。后来小胖和大红不干了,光写不念了,她们说她们的日记给我们听了,吃亏了。后来,她们还提意说,轮流写日记,轮流念,我懒,不想写日记,但我在心里想想就跟记日记差不多了,只是没有写出来而已,况且其他人也不知道。

  关于章老师的情况,都是陆续得知的。章老师叫章晨,二十六岁,师大毕业,分到卫校,家在另一个县城,有个弟弟叫章小为,在我们卫校干修班上学,喜欢吃鱼和前辣椒,会打各种球,爱听邓丽君的歌,等等。

  章老师曾经多次私下里对我说,有空到我家玩,我很想去,但我不敢去。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这件事我一直当作秘密,从来不在宿舍里扩散。我觉得我是该有自己的秘密的年龄了,所以,同宿舍的女同学怎么放肆地谈论章老师,我都不参与。我只守着章老师告诉我自己的那些秘密。

  §卫生巾

  我在卫校上学的第一学期,我姑来看过我两次。

  第一次,我姑来到学校门口,传达室的人说正在上课不让她进,她就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大痒喂,大痒喂。结果,传达室的人就要赶她走。我姑说,我找我家大痒。人家说,你家大痒叫什么名字,我姑说,就叫大痒,秦大痒。传达室的人打个电话问教务处,教务处说有这个人,下课再见。

  我姑说,这是什么学校,我家大痒你们都不知道,真是奇怪。

  我姑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坐在我的宿舍里,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我说过,我姑是真正疼我的。我们之间的姑侄感情是有血缘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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