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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好像是西六宫的,我可以肯定韦姑姑对西六宫的事儿都上心。”阿松那豌豆花般乌溜的眼睛一转,凑近我说,“殿下,这几天都传遍了,西面涵春殿的林太妃不行了。”

   我知道林太妃是吴王的生母,韦娘要对林太妃不上心才怪。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没有人通知我,难道皇太女就该后知后觉?我闭紧嘴巴,踢了一下廊柱,把她们吓了一跳。

   紫兰赔着笑说:“殿下,皇后娘娘这几天胃口好些了,直说御膳房的碧玉粥香,大伙高兴都来不及,哪有心思顾念那档子事?”

   林太妃的事,人们会在帝后面前只字不提,是因为父亲近来对“死”或者“鬼”字极其敏感。前几天一个宦官不过说了句:“这鬼天气。”父皇立即命人把他拖出去杖毙。虽然后来父皇很快又收回成命,那倒霉的宦官也只剩了半条命。吴王早已失势,他生母的死活,就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关心。宫廷就是这样,母子同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戏似的。

   “可昨天,我看见韦娘和尚书王大人说起此事,王大人还宽慰韦姑姑来着。”阿松抢白道。

   紫兰沉下脸:“这小妮子,难为你总是千里眼、顺风耳。”

   “我才没有瞎说。”阿松娇小玲珑,也最执拗。不过,她也晓得不可以继续和前辈争论下去。在宫女们之间,等级依旧存在。先入宫的,要高出后入宫的一等,月例、衣服都有不同。后宫的主子们,大都很维护这种秩序。要不是阿松心直口快得我宠爱,她是没有资格和紫兰并立在我身边的。

   一阵沉默,在走廊的尽头,王览的身影突然出现。身为宫中新贵,他居然自己撑着一把伞等着我。俊秀的小书童阿榕站在他身后,也手持一把油布伞,和王览站在一起,就好像亭亭翠竹旁边的幼嫩竹笋。远远望见了我,王览淡淡地笑着。一看到他,我马上就好过多了。我这一生,都有这种感觉,见了他,就像到了家。

   紫兰对王览彬彬有礼,也自动地疏远。说起来东宫的侍女们反而和王览最为生分,大约是知道他的身份,已经先存了敬畏之心。阿松倒是天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但她先入为主地偏爱华鉴容,因此对王览总也不积极。她这个死心眼,我倒是喜欢。

   “今天下学倒挺早的,你把那篇文章 背熟了没有?”他俯下身子,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我的口气,变成了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儿般的宠溺。即使我的父亲,也没有给过我这种亲切,而王览做起来,任何事都显得很自然。

   “背熟了,一个字也没错。”我兴高采烈地说,“今天太师还给我讲了许多朝堂上的事情,我三叔要调回京城吗?”三叔就是扬州刺史淮王炎杰。

   览似笑非笑:“你喜欢淮王吗?”

   “他是我叔叔嘛,也不能不喜欢他。”我下意识地看看随从,他们识趣地离开我们好大一段距离。阿松正连珠炮似的说着什么,阿榕羞答答地含着笑。我压低声音说:“我只告诉你,他如果不是我叔叔,我才不会喜欢他。”

   王览哑然失笑:“为什么呀?”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好像在故意逗我。

   我也笑了:“我每次看到他的红鼻子都忍不住想笑。本来也没有什么,宫里不是没有长相滑稽的伶人,也算不上讨厌。关键是三叔的眼睛,看了会做噩梦。狼的眼睛,也比他有活气。他又总是醉醺醺的,实在不像我们家的人。”

   “就为这个啊。”览敛了笑,“殿下不知道,其实淮王是这样一个人物——他可以在三年内训练好十万精兵;他的草书天下无双;虽然成天离不开酒,但他一旦遇到公文奏报,就可以马上清醒过来处理得毫不含糊。”

   我摇摇头,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览叹了口气:“殿下八岁了,只读典籍并不够,是臣要求太师给你说点朝事的。臣也晓得对你苛刻了,但如果现在不学,将来你会更嫌烦。”

   王览的眼睛,虽不如鉴容亮丽,却有种空灵的禅意。他有心事的时候,眸子就更加空灵了。见我不语,王览把自己的伞向我倾斜了一点。他的体温隔着白袍透出来,飞斜的雨丝沾染了菊花的香味,落向他飘飘的广袖。

   “其实每个人都有两面性,臣倒是希望淮王的背面不是那样的。殿下说,大家对臣印象如何?”王览问。

   “很好。”我干脆地说。

   他笑:“不一定。自从臣当上尚书后,大家都把到臣那里做客叫做‘水灾’。”

   我扑哧一笑,谁那么促狭?

   览的脸颊虽然被雨丝打潮,但还是可以看出上面泛起了红晕。他继续说:“因为臣劝客人喝茶太勤,大家到臣这里来之前都憋好久不敢喝水,臣还在想为什么同僚们神色古怪呢。其实事情的背面就是如此,如果没有人好心告知,臣还不知道自己过了头。”

   我点点头,走了很长一段路。他说:“殿下,刚才臣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请皇上准许吴王进宫,伺候林太妃临终。事先臣和家父都没有商量过,但还是想告诉殿下。”

   我吃惊地抬脸,看见他的半边衣袖已经淋湿,脸上却还是清风般安静。

   览问我:“殿下见过吴王吗?”

   “没有,韦娘也几乎不提。不过,老太妃太可怜了。”

   “臣见过吴王,是十年前在寺庙里。当时皇上身体违和,吴王曾微服到杭州为皇上祈福。住持说吴王这个人,志趣同白云一样高洁。我一直记得他在佛前拈香的样子,根本不像个手握重权的亲王,倒像竹林里的隐士。”他的话戛然而止。

   随后他忧郁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也许雨就要停了。”

   “殿下。”他轻轻拉起我的手,“答应臣,装作不知道此事。如果殿下去求情,反而不好。臣知道殿下冰雪聪明,可殿下毕竟年纪小了点。”

   我没办法拒绝他,只好再点点头。

   览像忘却了此事,自在地谈笑着,我本来觉得很长的一段路,和他一起走,反而嫌短了。览一直陪伴我到东宫门口,才放下我的手,对前来迎接我的韦娘说:“韦娘,殿下回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韦娘眼睛微红,语音发颤:“王大人费心了。”

   览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拂,给我掸去肩膀上的几片花瓣,道:“殿下,臣还有事,告退了。”

   我目送他离开,百无聊赖地回东宫坐着发呆,心里有许多话,但不知诉与何人。正想着是不是对韦娘表示点什么,宫廷总管萧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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