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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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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昭阳童梦 天下两分:北朝号“尚”,拥有整个黄河流域和被誉为丝绸之路的西域,除却广袤的中原,长城以北的大片土地也全部在北朝皇帝的版图中;南朝号“宏”,黄海、东海及南海均属南朝所有,西至巴蜀、南到琼州,都被我的祖先所征服。在我出生以前,南北两朝在多次得不偿失的大战中维持均势,已经对峙了半个世纪。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有五彩祥云满室。我曾一度得意于自己的“非凡”,但五岁读书后,发现每个帝王的本纪前都有类似的说法。表兄华鉴容对我笑道:“阿福,这可是最‘正统’的无稽之谈。” 华鉴容,年长我六岁,生而丧父。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父皇唯一的胞妹建安长公主发誓为夫守节。因父皇疼爱长公主,所以一年中大半的日子他们母子都住在宫内。华鉴容从小就有花魂附身一般水灵灵的美,若不是那一对英挺的剑眉,他的容貌简直能让百花失去颜色。 我的母亲,国色天香,这一点是任谁都可以想到的。然而,母后荣宠不衰的秘诀并非色貌,她的魅力在于她永远愉快的心情,至少表面如此。她巧笑、媚笑或浅笑……在父皇怀里,没人敢像她那样天真烂漫地放声大笑。在人前,母后永远是个最会凑趣的女子。不论哪个男人,只要和她说上会儿话,都会相信自己是如此才智出众、讨人喜欢。 父皇有许多嫔妃,每个人对着我都是一张笑脸,所以我只能记住其中最有特色的面容。我母后的快活性格、平易态度,很容易俘获新入宫的少女们,母后不断地向父皇引荐她们中的佼佼者侍寝,父皇却始终只有我一个孩子。子嗣单薄于是成为一个谜团,但由于后宫的禁忌,无人敢提起。 我母后是曾祖武帝的皇后邵氏的侄孙女,虽然外戚出身,但我的外祖父邵渊至死不过是个郎官。母后说,他爱喝酒,寄情于山水,若喜欢上一处风景,可以用一年的时间去画。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留下什么作品供我观瞻。 父皇和母后成婚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为我的外祖父建立家庙。我去拜祭的时候,外祖母的牌位分明是颖川孟氏,可有人说,母后的生母,是越州的名歌姬谭雪衣。邵氏有家谱,凡生育子女的妻妾都会记载,里面却从来没有过谭雪衣的名字。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母亲绝口不提,我也始终不明白。 母后是独生女。邵家男丁不旺,连可以享受母后恩泽去当官的也少得可怜。母后既没有强大的外戚,也绝不干预朝政,因此百官们都捉不住她任何疏漏。她也有她的执念,就是希望我能住进东宫当上皇储。我朝两百年基业,也曾有过两位女皇,但国有法度,必须是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才可以让女性继位。 我六岁的时候,拥有皇族血统的吴兴太守柳昙,率先上书要求册立我为皇太女。父皇对母后说:“李美人已经身怀六甲了,等等看吧。”李美人异常妖艳,嘴边有一颗小痣。我和华鉴容一起在御苑中玩耍的时候,看到她挺着肚子,大群侍者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 “金鱼哥哥,这次我会有弟弟妹妹了。”我拍着手说。儿时的我总也念不清楚“鉴容”两字,只能发出“金鱼”的音节。 华鉴容摇摇头,皱着眉不说话。我又问:“要是有了妹妹,金鱼哥哥也带她玩吗?” “我不带,女孩子最烦。”他撇下我走开,一会儿又折回来,拉着我的手回昭阳殿。 半个月以后,李美人流产。父皇告诉母亲,他决定正式立我为皇太女。母亲微笑着,伸手摸摸我的额发。我放下手里的图画,问:“母后,什么叫皇太女?” “傻孩子,”母亲轻快地说,“就是要继承天下的人呀。” 我似懂非懂:“那以后有了小弟弟,我还是要把位子还给他?” 父皇一把抱起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神慧,你今后就是东宫的主人了。要注意仪态,不能整天顽皮了。” 父皇身材颇高,容貌清秀,天生帝王风范,令人一见便心生景仰。只是略显瘦弱,少了几分君主的霸气,反而更多了几分吟诗作对的文人才子之气。他当了二十年太平天子,也算政通人和。有时他也难免会心情烦躁,但只要来到昭阳殿,看到母后那被他称为“艳阳天”的笑脸,心情就会平静下来。他爱母亲,但不是专宠,父皇不能拒绝美丽的东西,母亲对此十分了解。 母亲侧过头,对父皇道:“陛下,沈尚书之女真是妩媚呢。她新排了舞蹈,陛下这会子有空,到她那里去看一看罢。”她说的是沈婕妤,妃嫔中我最喜欢的人。她本来和李美人同列,在李美人流产以后,母后将她提升为婕妤,说她伺候皇帝,是辛劳之事。 父皇含糊应付:“她的火候终是逊些,如果她看过你当年的舞姿,就不会得意了。” 母后眯起秀目,浅笑道:“怎么那么说?陛下喜欢的人,臣妾就喜欢。婕妤细腰纤纤,我见犹怜,很伶俐的孩子。” 想到雪肤花貌的沈婕妤,曾用麦秆给我编制过微型宫殿,我便忍不住告诉父皇:“慧儿也喜欢婕妤,她可好了。” 母后拉住我的手,接着对父皇道:“陛下起驾吧,别叫婕妤空等。臣妾有神慧就知足了。” 等父皇终于被母后推走后,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宝贝孩子,你要当皇太女了。你会成为至高无上的女人,不会再像娘一样了。”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手指扎得我的背生疼。我忍住不喊疼,我知道母后凡事都是为了我好的,所以我只是轻唤着她:“母后,母后。” 她这才放开我,笑脸移到我面前:“你想不想有个弟弟?”我使劲点头,做不做皇太女,与我有什么要紧。 母亲愣了半晌,才露出每次哄我时甜腻的笑:“母亲生你的时候都过三十岁了。”她轻轻地说,“既然我不会再生,后宫哪里还会有什么弟弟妹妹。你这个傻宝宝。”她面如芙蓉眉如柳,更兼巧笑嫣然。 我五六岁的时候,还真是个傻宝宝。丢三落四、磕磕碰碰,在日夜“监视”我的宫女和宦官面前顽劣出奇。我梳着双髻,头发稀疏,几缕黄毛下是光滑洁白的额头,就像个大白馒头,肉手肉脚粉嘟嘟的。只有我的大眼睛,才不辜负母亲的遗传。 母亲六岁的时候就叫父皇一见倾心,当年父皇还只是个十岁的太子,而六岁时的我只不过是个可爱的胖孩子而已。华鉴容常叫我“阿福”,我不服气,他就会皱着鼻子坦率地说:“没办法,看到殿下就会想到无锡泥娃娃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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