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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马车缓缓而行,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于围墙和府邸大门的建筑,看那尖尖的屋顶和高悬的十字架就知道,这是一座教堂。这大概就是‘东堂’的前身吧!二十一世纪看到的东堂是用‘庚子赔款’重建的,听说这座教堂被烧毁过好几次,所以现在的和我原来见过的不一样。

  我让小子在教堂门口停车,他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蛮夷的庙奇里古怪之类,我哪里理他,兴冲冲地跑进里面。教堂的大厅空旷无人,正前方的石台上供着耶稣受难雕像(穿着衣服的耶稣啊,新鲜),旁边燃着几枝白色的蜡烛。我跪在圣像前,双手合什闭上眼睛(典型中国人的祈祷方式)。我以前也来教堂,大部分是在思路闭塞的时候,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利于思考,平时是从不会想起上帝的。

  我并没有具体地祈求什么,只略微澄净了一下精神便起身。这时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他很年轻,约二十四五年纪,栗色的卷曲头发,蓝灰色的眼睛,穿着黑色的修士服,正温和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你很虔诚,上帝会保佑你。”虽然口音有还点怪,但就老外来说这样的汉语已经很不错。

  我笑了笑说:“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教徒。”

  他愣了一下,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在圣像前祈祷?”

  “我一度希望神能拯救我的灵魂。”我叹道。

  他便开始宣扬上帝的无尚全能,极力说服我入教。他说:“上帝爱所有世人,只要你有信仰,一定会得到救赎。”

  我有信仰,却不是对天主和诸神。“上帝的确是博爱的,遗憾的是教会却并不,他们恨不得铲除所有的异教徒。”我于是笑着回答。

  他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表情是愤怒、挫败和失望的综合。不过,在这个国家传教,他应该早受过无数的挫折,要不脸色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马上又开始对我灌输教义。我无意挑战他的信仰,只是不断地打断他,跟他闲聊。从谈话中我知道,他中文名叫钟可守(咳嗽?),荷兰人,十六岁就来到中国传教。他对于我居然知道荷兰这个地方感到十分惊讶,我就对他说,这都是若干年前一个罗刹国人告诉我的。

  他始终是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不停地劝我要跟随上帝的指引。临走硬塞给我一个金属十字架挂坠和一本《圣经》(还是德文版的,天知道我的德语有多破,又不附送词典)。他说,希望我能每天翻阅,就算看不懂也接近了上帝的精神。哎,就翻翻插图好了。

  我跟钟可守告别,答应还会再来(找他聊天),便登上马车回家了。

  回到舅舅家,换了件衣服,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到庆培的住处去。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无论如何都是要表示一下的。

  一进庆培的屋子,就看见他们两兄弟挤在一起,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见我进来,庆培先喊了声:“涵姐姐。”

  我问:“你们干什么呢?”

  庆均便把手里的篮子递到我面前,只见里面躺着一只白毛灰斑的小猫,还没睁眼呢,微微地颤抖着,发出“咪呜咪呜”的叫声。他笑着说:“这是下人在东院墙根发现的,估计是被母猫落下了。我看怪可怜的就捡了回来,看哪个妹妹要养。”

  “婵雪已经养着一只八哥,怕养了猫吓着她的宝贝,婵霖惧猫狗,我们只好又抱回来啦。”庆培说着期待地看着我。

  难道是想我收养这小东西,不要吧,我最不会养小动物了。陆颖曾有一只狗,她出差让我代管两天,等她回来,那狗已经瘦了一圈,于是她就气愤地断言,我要是养宠物那就是残害生命。

  “你们自己怎么不养?”

  他们却异口同声地道:“男人家怎么能照顾这个!”

  我看看庆均又看看庆培,两人都一致热忱地盯着我。唉,算了,抱回去给红月儿吧。我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庆培,说了句,“这是生辰礼物。”便接过庆均手里的篮子。

  “是什么?”庆培兴奋地问。

  “蟋蟀罐子而已,没找到新鲜的。”倒真是有新鲜的——春宫图的蛐蛐罐,只是我没敢买,这对未成年人太刺激了。

  庆培还是很高兴,大概是没想到我还会送礼物给他,看来小孩也并不难哄。

  吃晚饭前,舅妈差人来找我。我跟着来人到堂屋一看,只见舅舅舅妈双双坐在炕上。这阵仗应该是有什么事吧?我恭敬地问了安,走到他们跟前等待下文。

  舅舅先是跟我寒暄了几句,然后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说:“涵儿,八贝勒褔晋跟你舅妈说,上次在裕王府见着你,挺喜欢你的,想让你去贝勒府住一段时间,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你的意思呢?”

  八贝勒褔晋是谁?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直觉地拒绝道:“我不去。”

  舅妈为难地看了看舅舅,然后拉着我的手说:“涵儿,八贝勒褔晋看重你是你的福气,别那么倔!”

  我低头不语,舅妈就开始历数攀上这位贵妇的交情有多么难得多么幸运,对我以后的前途又是多么的有好处。

  见我一点反应也没有,舅妈便求助地看向舅舅。舅舅清了清嗓子,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不得不屈服。“你去了,也不见得能得多大便宜,但若是不去,只怕以后……”他说着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八贝勒福晋个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如果拒绝了她这样纡尊降贵的善意,驳了人家的面子,怕是后患无穷。婵雪和婵霖两位表妹的前途自然不必说,只怕对李浩、庆均、庆培甚至是老爹、舅舅的仕途前程也会有负面的影响。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是无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是我不懂事,倒叫舅舅舅母为难了。我去也就是了。”

  舅妈见我答应,不禁松了一口气,抚着我的掌心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她大概疑惑,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缘,我怎么就像上断头台似的!估计我在她眼里就是一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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