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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苏铭跟我在车上开了句玩笑,他一直压在我肩膀上。我问他感觉怎么样,顶不顶得住。他咧着嘴说,放心,死不了,明天还要赶火车呢。他买了上午十点钟去上海的火车票,本来头一天就要走的,不知为什么没走。他笑着说这句话,脸上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像不过被路边的丝茅草在手指上割了道小口子。

  看他的神情,我真的以为他没什么大碍,我并不清楚他的伤口有多深,只知他脸色不对,像冰凉的青白瓷胎。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几乎在与时间赛跑,我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推出来的却是一具尸体,苏铭死于主动脉破裂引起的失血过多。

  我一直呆在医院,苏铭的父母也很快赶到医院,他们只看到苏铭的尸体。警察在医院察看苏铭的伤口,向目击者调查事发现场的情况。苏铭在当天晚上便被火化了,装进一个小小的黑色陶罐里。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会儿,点燃一支烟。话筒那边非常安静,似乎听的人已经离开了。我明白那只是一种幻像,梅方自始至终没有插话,没有打断我的叙述,正是静静地等待我继续讲下去。

  有晚归人的脚步声,匆匆经过门外上了楼。宝贝儿在阳台上哀哀地吠了几声,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小声呜咽起来,似乎想博得我的同情。我笑了笑说,是我家的狗在叫,有点像人的哭声。梅方说是的,听起来有点凄凉,有点诡异,尤其是在午夜时分。她问我,你说苏铭现在正看着我们吗?

  她的话让我迟疑起来,我环顾着空荡荡的房子说,不知道。接着我说,那天晚上,苏铭一定打过我的电话,我在同事家玩纸牌,手机没电一直关机。那天晚上的牌有点奇怪,开始持平,后来一个小时里,手气好得使人害怕,想什么牌来什么牌,同事开玩笑说可能是哪位神灵在暗中助我,他们都不敢继续玩下去。那天晚上,我赢了四千三百五十元整。几天之后,我突然想起来,这笔数字有个惊人的巧合,苏铭曾邀我合股,联系广州的孙毅办厂——孙毅,小个子,脸上有块胎记的那个——后来出了点问题,我和苏铭撤出资金,剩了点尾数,我因为不要用钱,一直放在苏铭手上。那笔尾数,不多不少,刚好四千三百五十元整。

  你们散牌是几点钟?

  我说,凌晨十二点差一刻,同事家墙上挂了一面钟,在我正对面,抬头就可看到。走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下钟。我请他们吃完宵夜,回家不超过一个小时。

  梅方说,你回家就马上洗澡吗?

  我说,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大概二十分钟。

  梅方说,你们散场的时候,苏铭应该还好好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说,确实非常奇怪,不合常理。你刚才的口气很像警察,他们也问过跟你一样的问题,我没跟他们说赢钱的事,跟吴小琴也没说过。也许纯粹是巧合,不过,确实这种巧合有点令人费解。苏铭是个绝对不愿欠人什么的人,特别在经济上。

  梅方说(我甚至听到她柔和的笑声),我仿佛在听你编故事,这个故事有点诡异。我感觉故事里的人一定正从背后看着我,而我看不到他。

  我安慰她说,你不必害怕苏铭,他是个善良的人。

  她说,可是,善良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察觉出她的用词尽量避开将死亡与苏铭联系在一起,她不提到“死”,仿佛苏铭仍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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