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黄(16)_砚清

十六

　　蓝红玉的脸霎时绯红，她捡起地上的报纸说：“米书记，这事都怪我疏忽大意，没经验，以为死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寻死了，我现在就去做她的思想工作，直到她能直面人生为止。”

　　“你叫我怎么说你，你……”米刚还余怒未消。

　　这段时间，她遇到的净是一些倒霉事，不禁眼泪潸潸，无语凝咽。见此情景，米刚只好缓和口气：“好了好了，哭什么哭，我刚当领导的时候也犯过这种不该犯的错误。我们反对搞政绩工程，但有些政绩还是要搞的，你给她输了血，挽救了一条人命，这本来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可你不好好经营她，结果好事变坏事，成了烫手的山芋，以后要吸取教训。你现在放下手头上的一切工作，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政绩工程来做，二十四小时黏着她也好，请专家学者疏导她也好，总之，只要让她好好活着，你的政绩就出来了，我让晚报给你做专访，堵堵那些别有用心者的嘴。”

　　“是，谢谢书记指点。”她哽咽道。

　　离开米刚办公室，她让顾家平开车去医院。她要与李丽珍斗智斗勇。

　　其实，李丽珍根本就没有力气与她斗。前后两次失血，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十分瘆人，躺在病床上，连眼皮都不想动一下。见此情景，蓝红玉只得把准备批评她的话咽到肚里。同是女人，她同情她。如果换了是她，面对这么大的灾难，她同样会不想活的。

　　护士说她没有生命危险了，可以与她说话。秘书葛玲见她明明醒着，却不肯睁开眼睛，就大声说：“李丽珍，你的大恩人蓝市长来看你啦！”

　　蓝红玉横了她一眼：“你怎么能这样跟她说话，她不想见我，肯定有不想见我的理由，我就呆在这儿陪护她，直到她想见我为止，你们就都回去吧。”

　　“这，”葛玲沉吟道，“您日理万机，要不我留在这陪她吧！”

　　“还是由我在这儿吧，我要把市委、市政府的关怀传递给她，工作上的事情，你能为我挡一下的就挡一下，挡不住的，就捡重要的带到医院里来，我们现场办公。”

　　“好吧！”顾家平和葛玲很不以为然地走了。

　　这一夜，蓝红玉就呆在医院里，与李丽珍打起了持久战。她不想面对蓝市长，侧转身，面朝墙壁，把背对着她。蓝红玉也不生气，反而帮她掖被子。院长来了两次，要把蓝红玉替下来，都被她婉言谢绝了。护士给她拿来了临时床，她也没睡，她想，也许坐一晚能够打动她的心，挽救一个生命。她就硬撑着，一夜没睡。

　　长夜难眠，李丽珍这一夜也没有睡。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活过来，看来阎王爷真的是不想要她的命。丈夫制造灭门惨案，毒死了婆婆和儿子，自己也一刀毙命，杀她时却刀下留情，这刀下留情该含着多少爱恨情仇啊！她接受不了这刀下留情，她恨丈夫为什么不对她也一刀毙命，让她跟他们一起离开这个又爱又恨的人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宁可这一生当尼姑也不染指这个情字。她恨丈夫太痴太傻，恨自己用情不专，恨丈夫太残忍，恨自己不该认识朱岳峰……她在这情天恨海中不能自拔。

　　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肖观湖走了进来。她哭着说：“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受苦呀？”肖观湖说：“你就好好活着吧，我杀你一刀已解了恨，我把母亲和儿子带走了，就是要给你减轻包袱，你要觉得朱岳峰好，就跟他去吧，我们来生再续姻缘。”

　　“不，不……”李丽珍尖叫着。

　　蓝红玉连忙推醒她，“丽珍，丽珍，是不是做噩梦了？”李丽珍睁开朦胧的泪眼颔首示意。

　　蓝红玉一脸真诚地说：“我刚才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肖观湖来了，对我说：‘蓝市长，谢谢你救了我老婆，请你劝她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不要辜负了我在冥冥中的希望。’”

　　李丽珍惊恐地坐起，拉着她的手说：“难道肖观湖真的来过，难道人死了真的有灵魂，肖观湖，你给我出来。”她哭起来，“肖观湖，你为什么这样做，你真傻呀……”

　　她的哭声凄切，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在这个太平间里停满了死尸的医院里，格外凄切。

　　蓝红玉没有劝慰她，任她的哭声如泣如诉。她知道，哭是痛苦的表现，一个绝望的人只要还有痛苦的感觉，那就还有生的希望。这是远在美国的邬采宁刚教给她的。

　　胡子固见妻子没回来，打听到她是要用持久战来挽救一个闹自杀的女人，他想到邬采宁，邬采宁是研究精神医学的，他一定有办法，于是请他给妻子出主意。邬采宁认为，人都有好生恶死的本能，在这种情况下，李丽珍不做梦则已，做梦一定是梦见那个与她充满爱恨情仇的人劝她活下去，这就是精神医学上的精神胜利法，劝慰她的人若顺着她这个思路强化她的这种信念，她的生命立即就会焕发生机，僵局迎刃而解。蓝红玉按此原理编了个谎言，果然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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