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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他请到她在有意躲他。她很可能在哪个女友家里看电视,聊天,到了十点,也许还会多一点,她会回来。他准备耐心地等。

  他在家属院转悠。这个医院有四十年历史了,它修建的年代应当是五十年代下半叶,随着远东集团的诞生而诞生的。所以,仅从医院的建筑群落,便可以看出这四十年的新旧交替。

  前不久,与他同在社会部的一位记者,曾在这个医院住院,住的就是外科。他患的是胆石症,切除了胆囊。在医院住了二十天,住院费结了六千多元。他深有感慨地说,医疗费上涨了十倍,服务水平还是十年前的水平。于是一个尖锐的矛盾,便摆在了社会面前,一方面,是暴涨的医疗费,十倍,百倍上涨的医疗费,让几乎所有的人谈虎色变。另一方面,医院却又为更换设施,改善医疗条件力不从心,那么钱到哪里去了?

  走在医院的大院里,他在深深地思索,今年中央电视台社会评论部进行社会调查,十大热点问题,医疗保障名列第一。也就是说,这是热点中的热点。最大的热门话题。

  可不是么,谁又能不生病?

  现在能够享受公费医疗的社会阶层在急剧地缩小,集体企业,几乎已经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取消了公费医疗,而效益差一些的国有企业,甚至事业单位,或者已经取消了公费医疗,或者公费医疗名存实亡,面对如此现状,面对如此价位的医疗费用,谁又能不忧心忡忡?

  他在深入调查这个社会问题中,发现了在医疗卫生界中可怕的腐败现象。其腐败的程度几乎不亚于建筑业。

  首先是泛滥成灾的假药,经过两年的整治,打击,假药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势头,被压下去了,但从地上转到了地下。其次是迅速蔓延开的索要红包,索要的程度几乎令人发指。病人躺在手术台上,作完手术不缝口,要红包,缝好口不拆线,要红包,一个红包只拆一半线!

  红包之风经过几年整顿,其势头已基本上被遏制,但暗流仍在地下涌动。

  陈述每念及此,心中便不能平静。也许是他生性嫉恶如仇?

  李风一案,他如鲠在喉。他不信扳不倒他!他不信正不压邪!

  医药采购中所盛行的回扣风他早有所闻,可像李风这样的庞然大物又确让他感到吃惊。

  站医院的大院里,他问自己,莫非李风真的就像这生长了四十多年的根粗叶茂的法国梧桐,他奈何不了他?

  他顿时觉得自己渺小。

  他穿着一件风雨衣,在蒙蒙的细雨中踱步。他实在太忙。尽管他和夏雪结婚已有八年,他也常来这个大院,尽管也认识许多夏雪的同事,却很少去过谁家。

  哦,医院,医院!

  这是最洁净的地方,又是最肮脏的地方!这既是消灭病毒病菌的地方,又是病毒病菌最容易滋生,又最容易蔓延的地方。

  他心里太沉重,太沉重。

  等了许久,不见她屋子的灯亮,他的心,揪痛得厉害,他有她房间的钥匙,可他不想进去,他情愿在屋外等。屋里,太憋气。

  他喜欢淋着这蒙蒙的夜雨,在这院子里转悠。

  医院的大院修葺得不错。老医院了,院心里长着几株造型非常优美的龙槐,苍松,一副饱经桑沧,历尽苦难,又不甘沉沦的雄姿,低低的冬青树修剪得整整齐齐,花坛里,盛开着月季,一串红,石榴花,杜鹃和十姊妹。

  他在雨里走,他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他觉得,他首先要对自己有信心,对夏雪有信心,对小黛有信心,对自己的婚姻有信心。他既没有理由沮丧,也没有理由恼怒。

  吃闭门羹,他有思想准备。她会这样。对这个,他又何必介意?

  他没有理由去轻贱自己,在他和她的关系上,他处在强者地位。无论知识,社会地位,经济地位,为人处世,他都是无可争议的强者。而夏雪也是个好女人,虽说未必是个好妻子。她跟他结婚八年了,他没发现她有别的相好的男人,她虽说那么漂亮,想亲近她的男人有的是,可她对他的确无可挑剔。

  他应当相信,小黛是他和她的夫妻关系强大的粘合剂,想要撒开她,是会皮开肉绽的,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她。

  他没有理由对自己的家庭失去信心。这样想想,他心定了。他相信,这是她的又一次“非理性冲动”。

  他在那湿漉漉的鹅卵石路面上走,他觉得,花坛里的这种路很有情趣。他在亭子里坐下,欣赏这夜雨,这雨夜;

  坐在亭子里,他感到很舒坦,而且思绪也很活跃,他太忙了他常有一种感觉,他想写的,他不能写,他不想写的,却非得去写不行。他真有点羡慕那些作家,或是自由撰稿人了。

  他等着等着,怎么也不见她回来,便到夜市上去转悠。

  医院门前,不知从何时起,起了这么大的变化,这变化太大太大。门前繁荣的程度真让他惊讶,医院门前,有条“工”字形的马路,居然形成了两个巨大的容纳了几千户客商的大市场,几乎无所不有,从服装到副食,百货,照像,酒楼,而且,就这么两条街上,居然有了一二十家卡厅。

  他知道她不会去卡厅。一是她从不去那种地方,何况那里本来就是男性的乐园。二是她也接受不了那种消费,除非有人请客。

  他转了转,十一点了,热闹的街市,到底还是冷清了。这样的风雨,把人们都赶回家去了。他忽然想,她会不会回去找他?

  于是,他在公用电话亭给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打了四五分钟,没有人接。

  他再回到医院,她屋里的灯,依然是黑的。怎么还没有回来?他真有些奇怪。她能去哪里?她会不会一夜不归?莫非她真的有了相好,而他竟一无所知?他太粗心了?他太自信了?

  他应当好好想想。

  还是不要胡乱猜疑吧。他坐下来,吸烟,进一步调整自己的心态。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应当冷静地,沉着地,以最平常的心态来对待它,不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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