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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这件事她得请示院长,可一连几天,院长都不在,第四天,秘书告诉她,院长今晚在家,可明天又要去北京开会,要走至少十天。要找他,赶快,晚上到家里去找。

  吃过晚饭,她匆匆去了。

  他就住在院里,院长楼。院级的领导,都住在这栋小楼。

  他住在一楼。”

  她头一回来院长楼,好漂亮的小楼!

  她许多次路过这栋小楼,她知道这座小楼是院长楼,可从来都是匆匆走过,不曾驻足过,因为这一切都离她太遥远。

  那是座两层小楼,一楼住着郑院长,二楼住着已经退休的前院长和另一位副院长,三楼上是平台和花园。

  小楼前有花墙,月亮门里有花坛,种着冬青、月季、郁金香,还有葡萄架,小楼的墙上爬满了长春藤。

  她在心里叹息:好漂亮,好幽雅的花园!

  走近小楼,她看到书房里亮着灯。

  客厅的门是改装过的,很大的钢化玻璃门,很漂亮,伸手去按门铃时,她有点心慌,为什么?她也弄不清楚。

  她觉得,对于他,她既熟悉又陌生。尽管他那一双眼睛经常既温和又严厉地关注着她,可她仍然觉得他是那样遥远,又那么令人敬畏。

  她真想退回去。那一瞬间,那找他的勇气几乎丧失殆尽。

  为什么?

  她也莫名其妙。

  她尽量地扫去她心头那许多莫名其妙的感觉,按了一下门铃。停了一下,门开了,有个小女孩,问她:“小姐,您找谁?”

  “院长在吗?”

  小女孩很甜净,很乖巧,大概有十五六岁,很能讨人喜欢。她说:“在

  她让她进来,就在客厅里坐下,去书房找郑君秋。

  她进来才大吃一惊,那厅少说也有35—40平方米那样大,有舒适的沙发,一望而知,那款式、那面料,是进口的无疑,大屏幕16:9的彩色电视机,是“索尼”,这她认识,那地毯,那壁挂,都那么豪华,那么气派。

  沙发旁,有精巧而别致的落地式台灯。柔和的光线散落在地毯上。

  他从书房里出来了,穿了一件华丽的睡衣。和他在办公室,在医院的装束完全不同,显得既闲散又得体。他先请她坐下,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了天然椰子汁和杏仁露,问她:“要不,喝点咖啡,或者葡萄酒?”

  她谢绝了,只接受了那听天然椰子汁。

  他站在壁炉旁,这壁炉根本不是壁炉,仅仅只是一种装饰,一种中世纪的欧洲装饰。靠在壁炉的雕花墙壁上,一只手里端着一杯红葡萄酒,一边慢慢地呷,一边听她说话。

  他听完她的陈述,很简短地告诉她。此事可行,她可以打一个报告给陆副院长,就说院长已经同意,让陆副院长审核办理也就是了。

  她起身要走。

  他却说,忙什么?坐一会儿。听听音乐,好吗?

  她说,好。

  他放了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一边听,他一边给她讲,他讲的那么动情,那么专注,那么投入。

  她想起来了,对,那也是一个落雨的夜晚,一是夏末秋初。雨很小,似有若无,似下非下,时断时续,窗开着,风轻轻地吹着沙帘。有条非常可爱的小狗,浑身雪白的京吧,蟋伏在她的脚下,像是睡着了。

  她不知怎么地,忽然问了他一句:“您的夫人,总不在家?您不孤单么?”

  话一出口,她真后悔,真有些无地自容。她怎么会这样问他?

  他却很坦然地说:“我习惯了。这样生活,很好。我和她,绝不会争吵,呕气,打架。有点近乎柏拉图式的爱了,对不对?”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很忙。便有点顾不上个人感情。”

  说罢,他沉默了。眼里蒙上一层她从未见到过的忧郁。好一阵没有说话。她直后悔,什么话不好说,说这个?

  她觉得很尴尬,便安慰他,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情急中搜寻枯肠地说:“这夫妻分居,不是个事呀。”

  他点点头说:“也许,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我很孤单。在事业上,我也许是个强者,可在生活上,我又是个弱者。十足的弱者。”

  夏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被她视之如虎的男人居然对她说,他在生活上是个弱者!

  在这座拥有几千名职工的医院里,他是拥有最高权力的领导人。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他过于谨言慎行,还是过份地洁身自好,独善其身?

  她深深地感到他的善良和克己奉公。她又在想,他是在向她倾诉自己的内心世界。是在向她剖白,可以肯定,他对她的印象十分美好。

  “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来,把她留在身边?”她关切地问。她想起了那个黑眼睛白皮肤的女人。

  “她有她的事业,她不会放弃她的事业。而且,她有她的生活。”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迁就她?”

  “同样的道理。我有我的事业,我有我的生活。”

  他的语言是那样简洁,却讲述了那样大的信息量。她完全可以听懂。他的妻子太美国化,而他又太中国化。这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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