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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那日下班,庄舒曼像往常一样镇静地进入小轿车,向司机发出"回家"指令,司机如令而行地将车子驱往居所。返回家中,庄舒曼没有向奔红月提到陈尘,那会重新掀起心中痛苦的波澜。既然已决定忘记陈尘,何必拉开记忆屏障。她脱掉外衣,准备进厨房做晚餐的时候,陈尘的影子却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肯离开。无论她怎样驱赶,也无法驱赶掉陈尘的影子。那是昔日美好的影子。手中的盘子落至地面。砰的一声脆响,盘子摔得四分五裂。炒勺内的肉炒竹笋变成一摊焦糊状。

  听到有东西碎裂的声音,躺在卧室内看书的奔红月连忙来到厨房。庄舒曼正在失魂落魄地拾拣地面上的碎片,看到奔红月进来,极力掩饰内心的惶惑,脸上露出勉强的笑靥,洗了手,拉奔红月走出厨房,决定带奔红月出外用餐。庄舒曼没有叫司机,下班时间叫司机做私事,她觉得不太合适。她没有像某些官爷那样利用职权对身边司机呼来叫去,如同唤狗一样随意,不考虑人家下班后的自由。她和奔红月乘出租车来到一家西餐店,她已好久没有品味西餐的滋味。

  与奔红月落座典雅舒适的座位上,正准备点食谱的当口,一个脏了吧唧、披头散发的女子闯进店内,来到一处刚刚撤离客人的餐位旁,三五下将餐桌上客人剩下的甜点兜入怀中,被两名保安扭住胳臂。保安扭住她,并非是她拿了剩点心,而是她这样肮脏的女子会影响店内的生意。人家食客愿意在清爽的环境里就餐,她这种脏了吧唧的女子会赶跑食客。趁着保安拖拽的空隙,那女子抓住一块夹心点心送入口中,险些噎住,随后女子夺路逃出店门,却撞上迎面进来的一名食客。那名食客的墨镜被她撞落地面,那名食客便暴光在女子面前。女子认出食客是何许人,仓皇地逃离开。那名食客也认出了女子。

  食客正是陈尘,白日里遭遇上庄舒曼的变故,内心很不是滋味。在家中和外公下了几盘棋,觉得无聊;去了父母的居所,与父母唠一通家常,也觉得无聊,便决定出外走动走动,排解心中的郁闷。顺着繁华地段走下去,看到一些优美的风景,心情豁然开朗,肚子瞬即有了饥饿感,他马上收住步履,进入眼前这个西餐店。天下事就是这么凑巧,没想到与之相撞的女子竟是南柯,更没想到在这家西餐店遇上庄舒曼、奔红月。看到南柯一副女疯子形象,他内心化了一团迷雾,南柯怎么会变成这副尊容?猜测间南柯早已溜之大吉。他只好带着满腹疑虑进入西餐店。

  迈进西餐店,庄舒曼、奔红月映入陈尘眼帘。陈尘有些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庄舒曼、奔红月面前。几对眸光愣怔地相望片刻,庄舒曼首当其冲地摆平尴尬。这尴尬不但来源于她和陈尘之间,而且来源于奔红月和陈尘之间。奔红月、陈尘同窗近四年光景,彼此间从未讲过话。奔红月因着陈尘的傲气决然不理陈尘,陈尘因着从内心瞧不上眼奔红月,才不与之犯口舌。可以说他们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样背景下的两名同学相聚一处,难免大眼瞪小眼,呈现出呆若木鸡状。她一改白日里见到陈尘时的严肃表情,从座位上立起,将进退两难的陈尘拉到餐位旁。陈尘没有像大学时期那样古板着面孔,而是很合适宜地微笑着向奔红月打了招呼,问候了奔红月。奔红月见状也没有不给陈尘面子,向陈尘示以微笑,并说出"你好"二字。三个人彻底摆平尴尬。但奔红月于心中展开对陈尘的抨击,虚伪,借题发挥的小丑,没有男子气概。若是庄舒曼不主动拉他入坐,指不定会出现何等场面。根据他一向的傲气,没准会扭头离开这里。

  奔红月明了庄舒曼的失魂落魄在于陈尘的出现。陈尘出国留学是为了回避庄舒曼,而今陈尘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庄舒曼面前,庄舒曼难免出现伤筋动骨的悲伤。奔红月瞥视一眼落座后的陈尘,发现陈尘正襟危坐、一副凛然不可侵的派头,还多少存有官场人士的派头。奔红月暗骂道,牛性个屁,以为你是一统江山的皇帝啊,我呸,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知识蛀虫。

  陈尘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才弄出僵化坐姿。其实他内心很想和庄舒曼、奔红月把酒叙旧,弄出欢乐气氛。可不知为什么想起庄舒曼的肉体被人切割过,他就产生压抑感。他一直爱着庄舒曼,不然,他不会再见庄舒曼。看到庄舒曼外表的俏丽,他惋惜得要死。这种时刻他开始憎恶肖络绎。男人的嫉妒心迫使他对肖络绎一阵咬牙切齿的怀恨。怀恨过后,他于内心自嘲道,对逝者至于恨入骨髓吗?荒谬、荒谬。

  陈尘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告诉庄舒曼刚刚看见了南柯,还追问庄舒曼,南柯为何狼狈成如此形态。提到南柯,庄舒曼、奔红月这才想起那名讨饭女子。她们左瞧右瞧讨饭女子都像南柯,待她们想追上去探个究竟,被陈尘的入内阻止住行动。确定讨饭女即是南柯,庄舒曼、奔红月都在内心发出悔意。奔红月再次于心中大骂陈尘是个扫把星、丧家犬,若不是给他冲撞住,她和庄舒曼今日定能擒住南柯。而今南柯在她们眼皮底下溜掉,指望日后再碰上恐怕很难。北京是座无边沿的大城市,想在此地寻找到近乎疯狂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上次能遭遇上母亲,她认为那是受天意驱使。想到此,她紧咬住下唇,眼内喷出怒火,被庄舒曼的目光阻止住,她才没将怒火喷发出来。

  主随客便,陈尘喜欢喝鸡尾酒、奔红月喜欢喝红酒,庄舒曼便吩咐服务员为陈尘调制出鸡尾酒,自家和奔红月点下两瓶高级红酒。有酒牵线,做聚餐的前奏曲,缓和了用餐气氛。陈尘一连喝下三杯鸡尾酒,坐姿不再拘于严谨,背部开始挪移开餐椅靠背、两只胳臂拄在餐桌上、眼睛红红的望向庄舒曼、话语也多了起来。先是侃侃而谈西方国家的风俗习惯,以及西方国家的饮食习惯,而后谈到国内某些技术的落后,再后来谈到西方国家教育体制的灵活,决口未提男婚女嫁之事。显然,他没有喝醉。因为有庄舒曼在场,他不能糟贬和诋毁西方女子性爱生活的混乱。喝掉第五杯鸡尾酒,他方寸大乱、信口开河,嘴巴没有把边的,想怎么胡诌,就怎么胡诌,丝毫没有界限。相比之下,庄舒曼虽有醉意,但还能控制自家行为举止。奔红月也是醉意朦胧不失理性。因此他的言辞深扎在她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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