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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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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草不多,还都是些根。羊吃不饱,就可怜巴巴地叫唤。看来,动物和人一样,饿就是饿,渴就是渴;饿了需要吃,渴了需要喝,不用谁来教,这是天生的。庄稼也是一样啊,跟着季节走,一会儿绿了,一会儿黄了,一会儿又绿了,一会儿又黄了;茬茬接着,永远不变,人就有了吃的了。这也是天生的。人也不例外,刚落地,就会哭;没谁教,天生的。高兴了,知道笑;没谁教,天生的。性也一样,没谁教,到时候,就知道需要了。天生的。还有阳光和水和土地,人得指着这些活命,这些也是天生的。没有听说过,谁把阳光造了出来,谁把水造了出来,谁把土地造了出来,这些都是天生的。天太大了,人太小了。上天孕育万物,这才是个硬道理。 老贫协思考着这些神秘的自然现象,他便联想到了自己,老了老了,自己怎就遇上了乔巧儿呢?而且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如果现在他还在西安铁路上扳道岔,那他就遇不上乔巧儿了。如果他下放回到家乡结婚成了家,那他遇上乔巧儿也是白搭。现在遇上了,他没有结婚,乔巧儿也没有嫁汉,两人如此巧妙地相遇,人就是费尽了心机,也是安排不出来的。显然,这是天意。 老贫协感到他这辈子是很幸运了。公家人当过,他指挥火车。村干部当过,他大小是个官员。好酒他喝过,好烟吸过,好皮鞋穿过,好澡堂子洗过,好菜吃过,好电影看过,好戏园子进过;现在,好女人他也睡过。后沟村的社员们,有谁能跟他来比比呢?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自己这一生,老贫协就烂漫地笑起来,天对他是不薄啊。 中午时分,乔巧儿在家炖好了羊肉,吃饭的时间也就到了。 她准备准备,还是决定上山送饭去。 给谁送饭?她是给丈夫。想想自己成了人家的婆姨,乔巧儿的心直跳,脸一下子红得发烫了。 说起来真是奇怪,夜里,在炕上,老贫协可着劲地疯狂,她也跟上疯狂。那阵子,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她说了出来,平日里做不出的事,她做了出来,自己也没有难为情过。然而现在这是怎么了,大白天,这才仅仅想到自己是人家的婆姨了,想到自己有了丈夫,想到自己是给丈夫去送饭,是给自己的男人送饭去,自己就别别扭扭地不好意思起来了。 人哪,真是白天一个样,夜里一个样。明处一个样,暗处一个样。炕上一个样,地上一 个样。这是为什么呢?乔巧儿虽然不知道人人都是长着两种面孔,叫人白天夜里不一样,叫人明处暗处不一样,叫人炕上地上不一样。但是,乔巧儿深深地感知到了,老贫协爱她是真的,深夜里做爱,她获得欢乐是真的。真的对真的,也就是好的对好的,合适的对合适的,协调的对协调的。于是乔巧儿就克制住自己,不叫自己的心跳,她要努力、再努力,勇敢地去做一个老贫协的好妻子。 心情好,便觉得岁月好。 乔巧儿提上羊肉,正式地迈出家门。她要上山去,给自己的男人送吃的了。 欢欢喜喜地带上门,她来到了院子里。 院里有一口大水缸,里面盛满了山泉水,那水清亮而透明,这是一个天然的大镜子。 好好看看自己吧,新婚小别,乔巧儿想给自己的男人一个惊喜。她便情不自禁地向那水缸走过去,她要借助那缸里的清泉,看看自己到底漂亮不漂亮。 乔巧儿刚往水缸前边一站,她那漂亮的脸蛋儿立刻就浮出了水面,黑眼睛,高鼻梁,两个酒窝儿那样精致,悦目。她自作多情地将那嘴角往上一翘,微笑便在脸上,那样的妩媚,那样的清纯,散发着迷人的韵味。这水中的女人是我吗?像个精灵。这样的女人,她应该嫁给一位英俊的少年。乔巧儿不敢再去看那清清泉水中的那张脸,眼睛跟着便湿润了。 快别瞎想了。乔巧儿又讨厌起自己,要求过高了。 山梁上的老贫协是在极度兴奋中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上午。该吃饭了,可他觉不出饿,心里时刻想的是乔巧儿,想得很!张扬的情绪怎么都过不去。 狗日的,我算个甚?他自己作贱着自己。难道我是天上的星宿不成?咱不是嘛!一朵鲜花硬是插到牛粪上了。老贫协是高高兴兴地想不通。 论相貌,乔巧儿应该嫁给专员。专员的婆姨也不一定比她俊。看来,我是把专员睡不上的女人给睡了。老贫协心里美得还想唱一唱,浪一浪。 立在山梁上,他看见乔巧儿远远地过来了,心里一美,那就骚情一下吧,他便张狂地又唱起来: 骑马要骑红点点, 婆姨要找花眼眼。 乔巧儿听见了,乔巧儿知道这首情歌是给她唱的。乔巧儿就远远地朝那山梁上的老贫协挥动着手臂,脚底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变成了冲着山坡一路的小跑。 山下的脚步牵动着山上人的心。 山上,信天游在继续,唱得更为深情了: 想你呀想你呀想死个你, 心肝肝心尖尖我心上只有你。 把命命活到一万岁那是说神神, 美人儿美人人爱这才是个人。 我的心肝肝, 我的个心尖尖。 感情过于投入,甚至还想再栽一回树!老贫协一边歌唱,一边张开双臂去迎乔巧儿,他要扑上前去,将乔巧儿搂到怀里好好栽树。 可他忘记了,此时他是站在山梁上。不料一脚踩空,人就翻滚了下去。 没有来得及往医院送,老贫协就摔死了。他没有痛苦,他是带着美好离开了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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