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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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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三个凉菜已经端上来了,吴蔷看去,一个凉拌笋丝,一个老醋蛰头,还有一个芥末鸭掌,吴蔷挟了一筷子笋丝,放嘴里细细嚼着,没一分柴,味道清淡而非寡淡,不由得点点头。王继勇看吴蔷点头,笑道:能把吴大小姐伺候点了头,不容易啊。杨小宁说:没想到你还能做生意,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这的老板是个文化人呢。王继勇说:你说对了一半,我这是跟别人合伙的,那才是真正的老板。杨小宁问是谁,王继勇讳莫如深不告诉。吴蔷好奇心重,非让王继勇说,王继勇绕个弯子,说李大鼻子的一个朋友。提起李常青,冷了两分钟的场,都碍着一个大玲,话没了。王继勇转了话头,说起朱西诚的事,杨小宁摇头,说不知道。王继勇故意提高声音道:死了!吴蔷吃了一惊,忙问原委;王继勇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让人杀了。杨小宁好长时间没回爸妈家了,大院里的事一点不知道。只听说朱西诚两次高考,都因为家庭问题没被录取,她妈托了朋友,去日本读书了。朱西诚的才分,男女生都清楚,真可说是才高八斗,如今却听说死了,杨小宁心里觉着实在可惜,就叹口气道:唉,真是命薄,中国这么大,就容不下一个有才华的女人,哪去讲理啊。王继勇接道:那都赖她爸,好好的,当哪门子右派啊,有什么话站中间不好说的,非站右边。这下好了,闺女上不成大学,只好出国寻死去了。吴蔷说:瞧你们俩,什么话题不能说,专找别扭的。又说饿死了,王继勇连忙招呼伙计上菜。连着两个都是辣的,一个重庆毛血旺,一个干煸牛肉丝,见吴蔷皱眉头,猜出不能吃辣,让再上俩不辣的。没一会儿,端上来一个芋儿烧鸡,吴蔷扒着头看,见上面还是浮了一层红油,就不敢下筷子。王继勇道:进了川菜馆子,上上下下就没有不辣的,你闻闻这味儿。说着,怂起鼻子,朝半空里吸了吸,说:这味都是辣嚎嚎的。俩人说话的工夫,杨小宁在一旁大吃小嚼的,看那架势,饿惨了,吴蔷一看,笑道:八百辈子没吃饭,赶上叫花子了。索性把手里的筷子放桌上,歪着头,看杨小宁吃,比自己吃还舒坦呢。王继勇问要不来二两?杨小宁摇头,说晚上还得看文件,明儿药品监察。吴蔷捂着嘴笑道:那是你们当官的事,别跟我们老百姓念秧儿。然后跟王继勇相视而笑,俨然的,已经站在一条战线上了。王继勇心里像抹了蜜,一脸的巴结冲着吴蔷笑,又招呼伙计,看有什么不辣的菜,尽管端上来。吴蔷说不用,吃碗面得了。这时候杨小宁腰里的呼机嘟嘟响,杨小宁说声:家里电话。示意吴蔷去回。吴蔷回来神色就变了,说朵朵病了,发烧,匆匆忙忙要走。杨小宁要跟去,被吴蔷拦下了,让杨小宁接着吃,明儿一早部里不是有会吗。杨小宁关照吴蔷打车去,吴蔷点头,走了。王继勇说:看看,人家多心疼你。杨小宁笑道:女人嘛。问王继勇怎么还不结婚。王继勇说:谁跟我呀,整个一混子,有今儿没明儿的。以前杨小宁跟王继勇没来往,这一顿饭的工夫,倒觉着这人有点意思,虽然很势力,凡事却看得清楚,想得明白,倒比那些闷头读书之人悟性来得彻底,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相识恨晚的意思;见杨小宁不言语,王继勇猜不透想什么,以为琢磨自己刚那句话,却听杨小宁说:能混出个饭馆子来,也不容易了。又问老二忙什么,王继勇笑道:你还踮着他,那就替他谢了。接着一下子把声儿挑上去了,说老二的确是位爷,甭管怎么说,老二是黄土坑胡同的爷。说完,王继勇的俩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等着杨小宁回应。杨小宁不言语,挟一筷子毛血旺里边的豆芽,塞嘴里,慢慢嚼着。前边说过的,这张娃娃脸天生带着三分笑模样,其他一切表情,都被遮过去了。见杨小宁不说话,王继勇也就不纠缠,自己倒了杯二锅头闷头喝着。 吴蔷回到黄土坑胡同已经八点多钟了,见朵朵躺在秀梅的床上睡着,妈和秀梅一个坐椅子上,一个在床沿儿上守着,压低声音问还烧不烧。妈的声音更低,几乎用气声回:退下去了。然后拉着吴蔷的手出了屋。一天的暑热还没退,站在院里像是站在锅盖上,从大腿根儿往上蹿热气儿。到了院里,妈说话还是小着声,西屋吴萍复习功课,吴蔷指指西屋,问还有几天高考。妈说:过糊涂了,不是你生日那天。吴蔷的生日是七月六号,正好高考第一天。吴蔷想了想,笑着说:可不是,真忘了。又问想好考哪个学校没有。妈说:非跟着小月学,考外语学院,没人家学的好。吴蔷让妈别担心,虽她去吧,反正有学上就行了。妈让吴蔷把朵朵放这,让秀梅看几天,甭上幼儿园了,再说,幼儿园老师一天到晚让孩子蹲马桶,马桶印儿都快长屁股上了。北京的幼儿园,老师图省事,总让孩子蹲马桶上,省得孩子闹腾。吴蔷怕影响吴萍复习考试,就这么几天了,别因为朵朵,闹得那丫头心里不痛快,本来就矫情,还是过后再说。妈觉着有道理,也就没强求;又问朵朵爸怎么样,听说升职了。吴蔷点点头,朝天上看了看,混混顿顿的,没星星也没月亮,她想起小时候秀梅指着这样的天叫瞎天,说老天爷还睡着呢,那时候吴蔷想,老天爷睡觉什么样呢。现在想起来挺可笑,不由得笑笑。妈在一旁说道:你爸这两天也不舒服。吴蔷忙问怎么了,这才想起半天了,还没进屋看爸,就朝北屋走,进堂屋门就喊爸、爸。爸问是大丫头吧,等吴蔷进了爸的屋门,爸还趴在桌上忙活。吴蔷说这么晚了还忙什么呀。爸从眼镜上边朝吴蔷看着吴蔷,笑着说:才几点,还早着呢。吴蔷问:您眼睛什么时候花的,我怎么没注意呢。不由一阵心酸,眼圈红了。一般来说,老大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受父母宠爱也就最早、最多,尤其当妈的,甭管后来又生了多少孩子,可对老大却是一惯制的爱,所以老大都跋扈、娇气,象吴蔷,漂亮聪明,不偏她偏谁去。除了妈偏疼,自己还娇自己,娇了自己不算,心眼儿软,遇事没主意,不像吴萍,贼心眼儿多,自己要干的事,哭天抢地也要干,九头黄牛拉不回。吴蔷心里算了算,爸已经六十出头的人了,要不是顶着专家的头衔,早退休了;问爸现在还上不上手术台。说上的少了,眼睛手都大不如从前,加上你们这届的毕业生真有优秀的,何不让他们多干,老大夫在旁指点指点就行了。吴蔷听出爸话里的无奈来了。一个外科大夫如果不能上手术台,比死还难受。其实爸不能上手术台的原因是他的手,虽然常年锻炼,可老天爷就像要嘲笑他似的,偏让他的手抖得像筛糠,正是那个帕金森综合症作怪。但他周围的人,包括同事家人,都知道他的自尊心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病,别人背着他为他担心,甭指望他自己面对;话说回来了,就是面对了,想治,有招儿?中国人凡有点年岁的都知道柬埔寨国那个宾努亲王,人家还是世界知名人物,头点的象上足了弦的玩具,没法子治,何况普通人。吴蔷叫了一声爸,然后就没话了,干呆着。爸问朵朵还烧不烧。吴蔷摇头,想说句什么,张了下嘴,又忍住了。吴蔷是想劝爸退休,她一个同班同学,分到爸的医院,就在爸科室里,有时候还跟爸一个手术组,吴大夫基本不能动手了,全凭他的学生干活,有人闲他站在一旁碍事,摔出的话就不中听。最后吴蔷说:爸,我先回去了,您自己注意点,甭累着。说完又进了秀梅的屋。这工夫朵朵醒了,见了吴蔷,张着小手要抱抱,吴蔷抱了朵朵,对妈说:您也不劝劝我爸,甭让他干了,瞧手抖成什么样了,您真是的。秀梅接道:这可不是你妈的过错,是吴大夫自己的毛病,认死理儿,原来,多通情理的一个人,现在谁说都不成了,要不说人越老越不招人待见呢。吴蔷不乐意了,爸作为男人在女儿心里的位置,没人能代替。吴蔷道:我爸没不通情理的时候。说完这句话冲着秀梅撒娇道:您这么说我爸,我可生气了。秀梅跟朵朵说:瞧,你妈多大的人了,还跟你梅姥姥装月孩儿呢。朵朵听不懂,支棱着脑袋来回看大人。妈不让吴蔷回和平里了,明儿就从这上班,朵朵也先留家里。电话在爸屋里,吴蔷去给杨小宁打电话,说不回去了,你一个人睡吧。那边说了什么荤话了,吴蔷的脸一阵红,拿眼睛斜睖爸,见爸专心看一本书,就放心地说:你又不是生下来就跟人家一块睡,装蒜,讨厌。那边又说了一句,吴蔷捂着嘴哧哧笑着,小声道:你这是成心这么说的,我在家的时候也没听你说呀,耍心眼儿。爸咳了一声,吴蔷收了话头儿,说太晚了,爸要休息,挂了。刚要出门,爸在后边问朵朵爸爸工作怎么样。吴蔷犹豫着,觉着没法回答,杨小宁用了杨副部长的关系,爸压根儿不知道,吴蔷几次让杨小宁告诉爸,杨小宁推托,知道老丈人正统,怕知道了真相,心里不痛快。吴蔷觉着有意不说,等于欺骗,象欠了爸什么。杨小宁安慰她道:这不叫欺骗,一家人,怎么能用这词儿;退一步说,就算欺骗,也没什么恶意,对他老人家毫发无损。吴蔷琢磨杨小宁的话,虽有道理,却经不住推敲,既是欺骗,就带了三分恶意,至少没说实话,没说实话就是不尊重人,而父亲是长辈,不尊重长辈与符合中国的道德习惯相悖,所以吴蔷心里总有个疙瘩没法解开。迟疑了一会儿,吴蔷什么没说,出了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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