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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这天王继勇来了,店里已经打烊,老二正把一盆发面往后边厨房抬,见王继勇鬼头鬼脑地进来,就问他这几天干吗去了,怎么不见人影。王继勇小声跟老二说:刮刀要跟咱们一块做一笔生意,完了能挣这个数,说着伸出俩手指头。老二知道王继勇比划的是两千,问他什么生意能赚这么多。王继勇笑了笑,看了一眼大玲没说话。锁了店门挂上板,仨人站在店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王继勇说应该找个老头夜里看店。大玲说那不又是一笔开销吗。王继勇说:就你们院那辛大爷,一个老绝户(绝户,没儿没女的老人),哪过夜不一样,一个月给他十块钱,让他这儿睡,东西还随便吃,哪有不乐意的。老二觉得这主意不错,大玲担心辛大爷不愿意。老二让大玲去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老二被王继勇拽走了,大玲一个人推着车走,脑子里转悠着王继勇的话,猛一抬头,却见辛大爷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肩上背着他那个帆布大包。大玲停下脚步,望着辛大爷,辛大爷只穿了一件跨栏背心,下身是一条灰秃秃的大裤衩,一双灯芯绒布鞋,已经踩得没了后跟儿。辛大爷看见了大玲,停下脚步,扮个鬼脸,还把大玲当孩子逗。大玲也停下来,等着辛大爷,象猛然想起似的,辛大爷拍一下脑门子道:哎呀,老糊涂了,这丫头都当老板了,还以为在隆福寺上班呢。问大玲生意好吗,大玲就着坡下驴,让辛大爷晚上给她看店。大玲准备足了让人拒绝,没想到辛大爷一口答应,还拿自己逗闷子,说反正是老绝户,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要不现在就去。大玲说不至于,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大玲和辛大爷一起进了院子,一个往东一个向西,大玲回头看一眼,正好看见了辛大爷的背影,驼着背,脚后跟儿又黑又皴,长年累月积攒下的,大玲想招呼辛大爷到家里一起吃,话在嘴里转了两圈,没说出来。

  第二天上午,一直到十点多钟,老二才来,睡眼惺忪,一身酒气。大玲问昨晚哪喝去了,是不是跟王继勇。老二让大玲别管男人的事,麻烦。大玲不言语了,忙着干活,眼睛在老二身上。大玲心里不塌实,怕老二很快就走,心里清楚老二是那种心大的男人,想把他栓个地方,门儿都没有。大玲只不过为老二担心,王继勇不是靠得住的,哪天一出溜,进了局子,老二跟着吃瓜落儿;常跟王继勇来往,保不准老二也变成王继勇,成了人说的“社会渣滓”。昨天大玲还听到刮刀的名字,刮刀在东四一带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谁扯上他,没好日子过。老二知道大玲的心思,见她不说话,闷头干活,就让她别瞎想,他老二是什么人,只能是别人栽他手里,没栽别人手里一说儿。中午吃饭的时候,老二让大玲雇两个人帮她,工资他出,又说明儿就不来了,要去趟南方。大玲忙问去哪,跟谁去。老二没抻大玲的茬儿,大玲心里惴惴地进了后头厨房,看面发了没有。

  李常青大学毕业接着考研究生,读完了又接着读博士,直到86年才毕业,分到了社会科学院工作,这年夏天正赶上小月和吴萍考大学。大玲姥姥说,家里赶上翰林院了,要在旧社会可没这出戏,没听说女的哭着喊着上学的,那时候,一个女人身上有两样东西就够用了:一手好针线活;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小月要是像姥姥裹小脚,现在想立正站会都难,就是上了大学,上操都麻烦。姥姥撇嘴,说小月那双大脚,穿三十九号的鞋,以后看怎么嫁人。小月说嫁个开鞋厂的,外带生产姥姥穿的三寸小鞋。妈拦下小月的话头,说她没大没小,让小月麻利儿的复习功课,考不上大学就卖豆浆得了。小月犟嘴道:卖豆浆怎么了,大玲姐还不是豆浆卖发的,现在当了饭店老板,吃香喝辣的,景山这地面上,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小瞧她。末了,小月成心气妈,说她都有点不想考大学了,直接跟大玲姐开饭馆,大玲姐准亏不了她。小月话音儿刚落,齐玉萍一拍桌子,靠桌沿儿放着一个茶杯啪一声摔地上,粉粉碎,吓小月一跳,缓缓神儿,道:干吗呀妈,不就一句玩笑话儿吗,至于的呀。齐玉萍俩眼直不棱瞪看着小月,半晌儿才说:你打量大玲现在风光是吧,那是她苦到头了,当年苦的时候你还人事不懂呢,我亲眼见她泪朝肚子里咽是什么滋味,我不愿意你跟她似的,话说回来,你也不会跟她似的,她没爹没妈,你是亲爹亲娘围着长大的。小月说:她没爹没妈,你和姥姥怎么不多疼疼她,你们不是她的亲人啊。废话,齐玉萍道,我们再疼她,能顶上她爸她妈?小月不饶,得了,别找客观了,我还不知道,别以为我那时候小,我什么不懂啊,跛子老婆骂大玲姐,多难听啊,你和姥姥谁出去了?最后是谁出去跟跛子老婆对骂来着?小月这种女孩儿专喜欢干揭疮疤的事儿,自个儿痛快,哪管别人难受。齐玉萍听小月越说越离谱,毕竟是妈,知道自己孩子的禀性,天不怕地不怕,只得认输,一句话不说了,跑厨房做饭去了。小月当然没心跟妈打架,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见妈走了,也就偃旗息鼓,进里屋复习功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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