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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大玲的小吃店在美术馆后街,小取灯胡同的把口上,地点是没挑儿了,所谓寸金之地;租金也是便宜得让人嘬牙花子,二十多平米的铺面房,一个月十块钱,便宜到家了。有人骂王华,操他个瘸妈的,再巴结也吃不到嘴里,干着急吧。有人不信,怎么知道没吃着,听说那女的谁上都行。那你去,看行不行。我没权没势的。还是的!你不是说谁上都行吗。我不跟你逗闷子(逗闷子:开玩笑),明儿我也弄个店儿开开,你给我借张脸蛋子使使。你没有脸蛋子啊,让我给你借?我这不好使啊。闲话虽多,碍不着大玲忙活,像一只树梢头上的喜鹊,跳来跳去的,人也比先前精神了,俩眼原本就有神采,现在更像是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过的,闪闪发光。赵科长找个木匠,帮着打了个牌匾,李常青的毛笔字派上用场了,去东四文化用品店买了两瓶大红的广告色,一只排笔,写了“大玲小吃店”,牌匾挂起来的时候,得了一片叫好声,没想到那酒糟鼻子这么一手好字。李常青站一旁,用手摩挲一下鼻头,嘿嘿笑两声,小声叨咕一句:文革练的,见天见写大字报。有人起哄,让拿到琉璃厂估个价儿,卖个千儿八百的,后半辈子就拿下来了。

  真干起来了,大玲才知道做事的难,一个人忙前忙后,脚后跟儿恨不能都朝前了,每天干到后半夜,第二天天没亮,迷瞪着眼就得爬起来。姥姥说得找个人帮忙,一个人做生意,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大玲琢磨着找谁,先想到喜鹊,找到一问,没想到喜鹊直摇头,早跟妈说过,妈不让,还说那不是正道。大玲心里不高兴,脸上倒还堆着笑,回家跟姥姥说了,姥姥说甭理那些人,北京这地界儿,压根儿看不起做生意的,都巴结着做官,话说回来了,哪那么多官做,可丁可卯就那么些位子。现在世道变了,没闻见风都是从钱眼儿里刮过来的,透着一股子臭味,再过些年瞧瞧,没钱的人还能抬起头来?对大玲来说,姥姥的话就是定心丸、安神剂,什么事,只要到了姥姥那,就变得伏贴顺气。

  大玲正发愁,老二拎着一个点心匣子进了院子,说是奶奶让送的。大玲姥姥迎出来,踮着小脚,一手扶着石榴树,嘴里说着客气话,街里街坊的客气什么呀,吃了没,没吃这儿吃吧。老二说这才几点啊就吃,您糊涂了吧。姥姥也笑了,接过老二递过来的点心匣子,朝大玲屋里努嘴,老二会意,去了大玲屋。大玲对老二说:你们家礼儿还挺多的。老二笑着说,都是我奶奶,生怕街坊邻居挑礼儿。大玲说还不是因为你闹事闹的,回头有事,别人好担待。老二不以为然,说她没那么想,只顾自己的面子。大玲突然想起什么,问老二最近干吗呢。老二说没事,过一段再跟王继勇一块去趟南方,看那边有什么钱可赚。大玲让老二先帮帮她,老二想了想,答应了。

  有个男人在身边,大玲心里塌实多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干,哪怕坐一边光喝茶抽烟儿,就得,大玲就觉得这身上有用不完的劲;胆子也大了,说话有了底气。只是少了位常客,王华。自打大玲的店开张,王华一天没落过,那架势,改这儿上班了,见天开门不到俩小时,透过擦得锃光瓦亮的玻璃,就看见王华低头锁他那辆崭新的二八凤凰加重车,其实他不锁也没人敢偷,派出所所长的车,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那把弹簧锁也是锃亮的,外边一根儿透明的塑料管套着,锁眼儿见不着一丁点的绣茬儿,成龙配套,那身土黄的制服也跟往常不同,原先是有座也很少坐,朝地上一蹲,一站起来,腿窝处就一大堆褶子;裤子长也不在乎,裤腿磨破了,还总沾着土。从来大玲的店,王华立码就利索了,谁都知道为什么,开他的玩笑,让王华娶了大玲算了。王华说废话,家里的怎么办。这天王华走进大玲的店,一眼看见老二象根锉木桩子似的,杵柜台后边抽烟,王华一愣,老二先打招呼,王华慌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给老二。老二说抽我的吧,从裤兜里摸出一包洋烟,王华说:喝,牛啊,两天没见你小子,发了。接过老二的烟,点着,吸一口,烟在嗓子眼处兜一圈,慢慢吐出来,想给自己缓缓神儿。尽管这样,脸上还是不自在,就像是让人当场捉了奸。大玲心里明镜似的,背过身,偷偷乐。王华试探老二,问他怎么有空这呆着了,听说济南跑买卖去了。老二记着王华在派出所审他,问老二一句,就解恨地朝地上吐口吐沫。老二这工夫的腔调就拿着:您不是也这儿呆着吗。王华心里像是打着一面小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支烟抽完了,烟头用脚尖捻死,拍拍身上的土,其实身上什么土都没有,为的是给自己个台阶儿,开车扶把骗腿上车一摁车铃,滴铃铃走了。那边没走利索,至少王华的味还没散尽,这边劳动科赵科长一掀门帘子进来了,脸上的表情,跟刚才王华的一模一样,象双胞胎,比双胞胎还双胞胎。只是赵科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大前门”,是一包没拆封儿的“哈德门”。老二又把那包洋烟摸出来,弹出一支,给了赵科长。老二和赵科长没过节,对赵科长也就十分客气,赵科长当然知道老二是什么样的人,犯不上招惹他,也就自然而然以礼相待,而且赵科长不像王华,王华只想床上那一件事,大白天的恨不能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扒光了,赵科长不同,赵科长对大玲是心怀爱慕,看大玲,就看象百货商店橱窗里的东西,喜欢,却没想着要据为己有,或者说不敢想,猫闻腥儿似的,闻闻罢了,他不知道大玲水有多深,到底有多少男人跟她有牵扯,那些男人究竟跟她有多深的关系。赵科长接了老二的烟,赶忙上下的找火,这功夫,大玲已经划着了一根火柴,赵科长凑到大玲的手边点着了烟,借机会用手拍拍大玲的手,表示谢意。还咂摸大玲手的滋味。顺便问老二这一段时间干什么。老二聊起去山东做生意的事,赵科长说老二有眼光,山东地势好,临海,那样的地方自然有贸易的根基,二来山东人比较实在,不像南方人那么精明,老得防着他们,象现如今在北京混的南方人,有一个算一个,不就是看中咱北京人兜里的钱了。大玲在一旁笑了,说咱们北京人兜里有几个钱啊,人家值当大老远来赚呀。赵科长认真道:甭几个钱,就是你平常吃喝用的,日常的花销,让人家赚走了,人家的腰包就鼓起来了。大玲对赵科长的话不以为然,北京人就喜欢当街神侃瞎聊,票子落地上,都不带弯腰拣的,照这么着,不饿死就算好。赵科长俩手指头挟着烟,仔细端详大玲的脸,眉宇之间、两旁的太阳穴,都冒着一股股祥瑞之气,心里琢磨:这丫头片子跟老二肯定是有一腿子,过两天再挣俩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也就把先前对大玲那点子爱慕之情打了几分折扣。等赵科长走了,大玲一个劲冲着老二笑,老二问笑什么,大玲也不答话,心里是一千个满足一万个顺气,这时候店里的人多起来,有喝豆浆吃油条的,有吃炸糕喝豆腐脑的,大玲忙的说话都没空。老二对大玲说:这不成,得找人帮你做,雇俩人吧,那样你就能当真正的老板了,以后开个饭馆饭店的,象翠花楼似的。大玲说:你也忒离谱了,哪能提翠花楼,人家那是京城八大饭庄之一,甭说别的,凭王府井那地界儿,就沾足了光儿了。老二觉得大玲这地界儿也不错,两步就到了皇城根儿了,再朝东就是景山,还不好啊,那么多皇上保佑呢,可京城的寻摸,也没这儿的风水好。大玲说:不是没想过找人帮忙,不是一时半会找不着合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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