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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吴蔷查遍了教科书,都没找着梅毒,让杨小宁帮着查找。杨小宁说:别费劲,没有,一上学我就翻过书,统统没有。吴蔷不明白,那不是一种疾病吗,怎么能没有呢。杨小宁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中国的国情,问你爸就清楚了,刚解放的时候,有个捣毁妓院,解放妓女运动,打从那起,咱们国家就向世界宣布,没有妓院,当然也就没性病了,梅毒就更不能有了。吴蔷一脸认真:可现在有了,教科书上就应该有,否则,我们这些学医的都不懂,老百姓怎么办,像邋遢女人,得了,都不知道怎么得的。杨小宁像个长者似的,拍着吴蔷的肩膀道:别像唱京剧,有板有眼的,现实生活就是一通王八拳,没谱,胡抡,抡哪是哪。接着,杨小宁给吴蔷讲梅毒,从发病的原因,症状,一期什么样,二期什么样,致死的原因,等等,比病理课王教授讲的生动多了。吴蔷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哪学来的。杨小宁笑而不答,惹得吴蔷掐着杨小宁的胳膊不撒手。杨小宁就势儿把吴蔷揽怀里,吴蔷挣脱了,杨小宁也不恼,只随着她的性儿去。在杨小宁心里,一向认为女人天生是愚笨的,老天爷就没打算给她们太多的智慧,压根儿,她们就不是靠智慧生存的,充其量,是寄生物,就像枣树根儿下边滋出来的芽儿,再壮,也是有靠儿的,是蘖,不是本,本是男人,男人有根,女人没有,是浮萍。杨小宁自信,就象北京孩子喜欢玩的不倒翁,里边有个铁疙瘩,结结实实站着,行动从容,有板有眼。自信源于智慧,跟聪明两码事,没人说杨小宁聪明,聪明是外在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智慧藏着,论辈分,长于聪明,它能看透聪明包含着的愚蠢;聪明一般转化不成智慧,有人一辈子是个聪明人,聪明白了头了,还是聪明,可尽干些个愚蠢事儿,有话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其实这种人不单一时糊涂,一世也没明白,只是没让人看见;有的人却是压根儿智慧,与生俱来的,表面看起来于常人无异,一做事就看出来了,大事小事,总比别人棋高一招,杨小宁是也。他并不恼怒吴蔷的轻浮,他心里明镜似的,吴蔷并非轻浮,而是年少的张狂,充其量是女人的把戏,在他来讲,跟当街耍猴的没区别,猴要么钢丝上翻筋斗,要么作怪样,总之一句话,取悦人,但猴子的自由在人手里掌握着,自由度只取决于绳索的长短。但杨小宁是爱吴蔷的,只是爱的有些阴险罢了,不像老二爱吴蔷那么纯真,用王继勇的话说:纯真管鸟用,傻逼。

  邋遢女人住七条,不属于杨水花所在居委会的管辖范畴,杨水花想管都没法管,干着急,好象这块脏自己不擦简直对不住祖宗八代。杨水花在胡同里象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找七条居委会,商量处理邋遢女人。七条居委会李主任很泼辣,无论长相还是工作作风都有男人的风格,嗓门粗,随便吆喝一声,老牛叫似的。李主任不让杨水花叫邋遢女人,人家有名有姓,王玉花,邋遢女人是外号,叫外号不尊重。停了停,李主任对杨水花说:怎么处理王玉花,是我们七条居委会的事,跟你们魏家居委会没关系,让杨主任别瞎操心。杨水花听了,心里不畅快,好心好意帮你们,当成了驴肝肺,面儿上有点难堪,看着李主任办事那么干脆利索,杨水花低头看看自己臃肿的身体,有点自惭形秽。她们站在七条和东四北大街交叉路口说话,车来人往的,汽车喇叭声时时打断谈话,杨水花更觉得李主任高深莫测。杨水花打算回去,左右看着车,过马路,后头李主任说:谢谢吴大夫,人好,医术又高,是咱们景山地区的光荣。杨水花胡乱应着,过了马路,知道李主任已经往七条胡同里边走了,转过头,呸一声道:臭德行样,以为自己是盘菜呢,谁上你啊。杨水花生了李主任的气,没法报复,跟人家平级,都是主任,谁也碍不着谁,想给人家使坏,街道办事处又没有过硬的关系,只得作罢;那口气没出来,拐弯抹角,总得找地方撒出来。杨水花跟魏家居委会的人说:我们管辖的胡同,不能再让王玉花来回走了,谁知道她来这干吗,接着卖淫呢。有人提醒杨水花,不能说这个词儿,办事处刘主任一再强调过,不能用“卖淫、嫖娼”这类词儿,这是社会主义坚决不允许的。杨水花拍了拍脑袋,埋怨自己记性不好。反正邋遢女人不能从我们这过了。

  其实邋遢女人已经被收住院了,是吴蔷爸帮着联系的,还帮着垫付了住院费。七条居委会的李主任跟东城福利院联系了,打算把孩子送去。福利院说如果实在没别的亲戚,只得收留。送孩子的时候,好几个人跟着去了福利院,看俩孩子象两只呆鸡似的,坐在福利院的板凳上,谁都觉得可怜。再看周围,老老小小,不是傻,就是苶,没个囫囵人,回来说: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好活歹活都是一辈子。胡同里有几个男人心神不宁,跟邋遢女人有一腿子,怕自己也染上脏病,偷偷找吴大夫,吴大夫说要去医院检查。女人们大吃一惊,冲着自己的男人喊道:你们真是生冷不忌,明儿看见木头桩子,也能找个窟窿杵进去。胡同里的小脚儿老太太心里乐开了花儿,就怕没乐子,这下乐子找上门了。老二奶奶一天里多上好几回厕所,就为的在胡同里多走几趟,多开几场胡同会议,忙活的连做饭都耽搁了,惹的老二隔着院墙喊饿死了。胡同里最塌实的女人就是大玲的小姨齐玉萍了,往常下班进胡同都是骑在车上,顺着墙根儿,慢慢溜儿,这回干脆推着车,脚底下迈的是方步,走一步,略微顿一下,见人就打招呼:还没吃呐,噢,做着呐;哎哟,老没见了,这一程子忙活什么呢。大玲姥姥从公共厕所里捣腾着小脚出来了,看见老丫头一脸的得意,心里说:傻丫头,瞎得意什么呀,自己男人什么德行样。嘴上却道:玉萍,快家去,小月那闹腾呢。齐玉萍愣了愣问小月闹腾什么,姥姥摇头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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