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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猪不懂冰酒为什么好喝,他只是喜欢;猪不懂我跟别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他只是以无限的耐心纵容我的所有糟烂脾气与异想天开的怪主意。

  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跳脱衣舞可以让我笑,猪就毫不犹豫——感情方面,他是个表面鲁钝的高手,用最朴素的方法把所有的猜疑与误会化繁为简,把我从孤独的滚滚洪流中搭救上岸,为此,我感激他。

  在上一个结婚纪念日,我为猪做了一个PPT,上面说:“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猪不会对我说同样的话,这与感情多少无关,只是我们分别属于不同的表达体系。

  一杯酒下肚,一切恢复正常。

  我们又开始争夺笔记本电源,争夺被子,互相嘲讽,一个人怒发冲冠的时候,另一个会诧异:咦,你面部的肌肉会扭曲成这个样子啊,像一团用过的卫生纸。或者,猪又开始抱怨老板与我都在扮演欺压者的角色,但老板起码会为精神压迫付薪水。

  就像《红楼梦》里王熙凤说的:第二天是十六,年也过了,节也过了,我忙着收拾东西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情讲什么故事啊。

  天天美酒加脱衣舞,除非我们发疯了,或者,中了彩票。

  两两相忘

  公车上,一女孩捅我。

  看看,发现裙子侧面拉链忘了拉,从腋下直开到胯下。

  微笑,道谢,然后不慌不忙地拉上,小Case。 我忘性超大,以至于常怀疑自己吃了假鸡蛋导致老年痴呆。

  逛服装店的时候,常有导购小姐满面愧色地凑到我耳边道:您拉链没拉。

  还有一次是裙摆尚塞在内裤中就满店乱转,污染视觉,忘了出来前应该拉拉平。

  用过的更衣室,总能留点儿纪念,比如眼镜、包、瓶装水,甚至穿来的衣服。

  我有二十多支不同的唇膏。每次用都忘了上一次放在哪儿了,所以只能继续不停地买。

  买菜,经常给了钱忘了拿菜;去超市,出来后经常两手空空地走上一站地,突然觉得手里有点儿空:东西呢?

  从这一点来看,我是个很善良的人,起码没拿了东西忘了给钱。

  因为经常换工作单位,总记不清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公积金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给我没有,到底转了没有。也就从来不记得跟雇主斤斤计较,凭这,我觉得自己怎么着也算半个优秀员工。

  这些还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做杂志的时候,跟主编请假:我们家电熨斗好像忘了拔,一直烧着呢,申请回家。

  主编大惊失色,差点儿就帮我叫了119。

  我经过两小时的颠簸回到昌平的家里,插头果然还插着,但房子竟然还立着。

  后来更加变本加厉。

  晚上九点,猪突然在厨房惊声尖叫,我平静地看着他“花容失色”,问怎么了,他指着煤气灶说不出话来。早上七点钟,我煎了个鸡蛋后翩然离开,煎锅留在燃烧的灶口上,我回家后竟然还懵然不觉。

  这类事情,竟然连续发生了两次。第二次没敢告诉猪。

  家门钥匙,我和猪各一把。

  某个夏天,倾盆大雨,我非要拉他一起去超市买卫生纸。门撞上的瞬间,他问:你带钥匙了吗?我说:咱们去借梯子。从物业借来了摇摇欲坠的梯子,

  我把牛仔外套蒙在头上抵御横扫的雨柱,爬上二楼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再翻到位于三楼的自家窗台,扒开窗,开门,全身湿透,曲线毕露。

  后来搬到五楼,此类事情又发生了两次。第一次,是猪姐晚上十点冒着寒风送来钥匙;第二次,是猪的高龄老妈颤巍巍地助人为乐,顺手检查了一下我们家的卫生状况,并告诫我生活要规律,不要搞到脸色不好身体虚弱。

  再破的锣都有响儿,再破的脑子也有记性好的时候。

  某天,我在家,门铃震天。楼下的邻居拿着拔河比赛般粗壮的绳子要求

  入室,我说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我也犯不上用这么粗的绳子捆。邻居说是把自己锁在外头了,要求借用厨房阳台。我琴心剑胆,跟健壮的邻居媳妇儿一起,抓住绳子的一端,只见她那身材轻盈的老公从我家五楼的阳台纵身一跃,没了踪影——顺利空降到四楼去了。

  事后,猪埋怨我虑事不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很笃定:放心,这次我记性很好。不但记得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缠了两圈,竟然还记得在咱们家冰箱和洗衣机上各缠一圈。

  忘性也不是没有好处。

  某次出门,忘了穿内衣,感觉竟然很舒适,从此以后,只要有外衣,基本就不穿内衣了。

  因为常出差,我的东西忘遍世界各地:巴黎两条内裤,伦敦一件睡衣,斯里兰卡和南非各两百美金,菲律宾一个浮潜呼吸管,巴厘岛一套指甲刀眉毛镊子等修饰工具,香港一件风衣。而在从澳大利亚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想起那昂贵的、老店铺里买的巧克力全数存在悉尼酒店的冰箱里,做了下一任房客的见面礼。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没这些东西过得也挺好。于是以后每次出差,不管路途如何遥远漫长,都拎一个手提包算数,长裤两条,T恤两件,外套帽子各一,已经是全副家当。如此竟然也无甚不便,旅途竟然轻松不少。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首都机场,到了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我惊觉自己的提包不见了:护照、美金、信用卡、手机、机票、相机,全数失踪。满身冷汗地奔回进关时的安检口,发现一个制服帅哥正从我的包里拿出一包夜用卫生巾,按压检查,看是否毒品或者炸弹。想是过安检的时候,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包就忘性似乎与年龄成正比。

  T,曾经与我抵死缠绵。一刀两断的时候,我每呼吸一次,都会觉得内脏生疼。我从不记录他的号码,因为笃信一定刻骨铭心。可现在,我几乎连他的脸和声音都记不清楚了。他发来短信,我问:你谁?

  M,他的文字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充满张力,他像疯子一样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那时候觉得他是我一辈子都逃不开的阴影与噩梦。如今,我只依稀记得当时的震撼,却忘了因由。

  L,我大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前几年再见时,他已经发胖秃顶,我想了又想,也没记起当年为什么找各种理由给他打电话,听他胡说八道到凌晨也觉得幸福。

  C,我记得我是把他给伤了,老死不相往来,具体怎么伤的,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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