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92)_伊沙

九二

　　“又是好久不见了！我这是受人之托来请二位，来！咱们先端起来，干上一杯！”老郑说。

　　干过此杯之后，老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东西，拿给两人看。

　　陈、冯看罢大吃一惊：这不是《文化生活》下期杂志的几页校样的复印件吗？正是公布“十差作家”评选结果的那几页……怎么会在老郑手里？！

　　“是这：‘五一’长假，老余突然给我打咧个电话，把我叫过去给我看这个，大为光火！人都气病咧！他叫我去是因为知道我跟你们杂志社长期合作的这层关系，希望我能从中做点工作，把他从这个黑名单上拿下来……”

　　老郑说的“老余”便是大作家余天野——在这份即将公诸于世的“十差作家”的“黑名单”上，他赫然名列榜首。

　　130.“十差作家”怎么来

　　至于这份“黑名单”究竟是怎么来的，也只有陈卫国、冯彪和另外一个人知道。

　　那则由陈卫国起草的“评选启事”在3月号的《文化生活》杂志上发出之后，一个月之内也只回收了不足一百张的选票，又通过孙天福副教授去他任教的那所大学临时组织学生现场填写了一些票，加起来也就两百来张，但根据这个票数统计出来的“十差作家”却是令人失望的——“十差作家”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十佳作家”：准确地说是“十位最有人气的作家”。不论是《文化生活》的读者还是那所学校的大学生，拿到此票之后的共同做法是：想到谁填谁，谁有名填谁，对其中一部分人来说大概也就只能够想起这十个作家吧，所以按票数统计出来的结果，给人的感觉是无“差”可言，这一个扎眼的“差”字无从体现。

　　到此，陈、孙二人遂决定放弃票数统计，将此票数抛在一边，改由编辑部推选的做法——不过是由对当代文坛最为了解的冯彪一人来拟定，然后由冯彪找到一位人在本城功力深厚的老写手，来写每个人的当选理由，入选的十位作家自然都是大名鼎鼎——而这又是必须的，否则你期待中的社会效应从何而来？但这个“差”字又从何体现呢？为此冯彪颇费了一些脑筋，选择了名不符实的一些，留下丑闻的一些，作品涉黄的一些，出言荒诞的一些，总之是通过揪其辫子抓其把柄的办法，凑足了这十个人，余天野主要是由于作品涉黄（有抄袭之嫌倒在其次）而被排进来的，因为名气最大而位列首位。就在名单定好拿去请人写那非常重要的“当选理由”时，主编陈卫国又忽生灵感，要求将他自己排进去，排在第十位——当时他与冯彪正躲在厕所里抽烟，这层楼的其他地方是不准抽烟的，他俩就经常跑到厕所里一边抽烟一边讨论杂志的事（如此做法曾受到过金老板的当众表扬）。

　　当时，面对陈卫国所提出的这个貌似勇敢实则非常功利的“毛遂自荐”，冯彪打心眼里是不同意的，甚至极为反感并且感到有那么几分恶心：别的不说，你的知名度就不够啊！跟前面九个人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啊！公布出来叫人一看就是假的嘛！是编辑部私自操作出来的嘛！而且，一个“青春美文”的作者在世人眼里恐怕还够不上一个“作家”，“十差作家”起码也得是在“作家”这个范畴内评选的啊！但看他那么坚决，那么兴奋，也就嘴一软，随口同意了——看那勇往直前的架势，他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人家可是堂堂的主编啊！“一只耗子坏了一锅汤”——当时他在第一时间里想到了这样一句话，后来，等到“十差作家”的名单在杂志上公布出来之后，很多对此举持赞赏和支持态度的业内人士也作如此的惋惜。

　　在这天中午的饭桌上，当老郑将拿掉余天野的要求提出来之后，陈卫国立即将脸定得老平一脸严肃地说：“已经来不及了。”

　　老郑立马堵住其口：“卫国，你别糊弄人咧，老哥我也是在出版部门工作的，咋来不及呢？啥叫来不及？给印刷厂随手打个电话不就拿掉咧么，我已经替你们算过咧，你这离出刊时间还有将近一个月呢！”

　　此计不成，陈在沉吟之中费力地想辙，也总算想出来了：“老郑，这个评选本身就带有玩笑和游戏的性质，你们又何必认真呢？能够当选是很光荣的事，说明广大读者很关注这个人嘛！”

　　谁知老郑不吃说服教育这一套：“卫国，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也可以这么理解，人家老余可不是这么想的——上一辈人跟咱不一样，考虑问题复杂一些周全一些，瞻前顾后考虑得多，遇事负面的东西考虑得多……”

　　陈见一时无计可施，便也只好答应了：“行，我给他拿掉，老郑，你总不至于让我现在就给印刷厂打电话吧？”

　　老郑见事已基本办妥，便说：“那倒不急，卫国，我信任你。”

　　此事谈完，才有了吃饭的气氛，真正开吃之后主要是老郑和冯彪在聊，聊冯的小说……

　　大约一小时后，在回编辑部上班的出租车上，冯彪问陈卫国：

　　“怎么着？再想个人换上去吧？”

　　陈目光坚定咬牙切齿地回答说：

　　“不换！余天野绝对不能少，他毕竟是里头名气最大的，拿下他损失太大……就这么出！”

　　131.六月火

　　6月1日，《文化生活》6月号准点上市。

　　经历过“青春美文四大白马王子”这个自我炒作的陈卫国比冯彪更知道媒体在广大群众中的巨大力量，也对“十差作家黑名单”公诸于世后可能带来的“火”有更丰富的想像力和预见力，但绝没想到会“火”到这个程度：从第二天起，编辑部桌子上的那个电话就快响爆了，都是点着名要找主编的，一开始陈卫国还乐得接受这些采访，屁颠屁颠地跑着去接电话，只是很快发现几乎所有的采访者都将矛头对准了他：质问他本人为什么会当选，并因此质疑这个评选是一次完全虚假的黑箱操作。陈卫国终于抵挡不住，便再也不接电话，但这电话又不可不接，采访又不可不接受，只好将此任务全都交给了冯彪，所以在那个月里迅速对此事作出报道以及追踪采访的全国各地的媒体上，冯彪总是以“《文化生活》杂志负责人、本次评选策划者”的名头出现，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对本次评选的积极意义讲得头头是道，对所露破绽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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