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巨商沈万山 | 上页 下页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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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从脸上一百个不愿意的父亲那里拿过八百两银子做本钱,他母亲又偷偷地把自己积年的私房二百多两银子给了他。他用这一千多两银子,在苏州定做了一船苏扇,从大运河运到了京城大都。经商当然是想赚几个子儿,可天公不作美,整整一个夏季,京城却风凉如秋,尤其要命的是,这往昔燥热的北国,这年居然也是三天两天地一场雨,恁地像是南方的黄梅雨季。那批苏扇,是在南方做的,用的是面粉打的糨糊,这种天气,那糨上最易起霉了。 沈富住在皇城边上一个小胡同里的栈房内。京城里多如牛毛的蒙古、色目官员,三天两头地来向他们这些来京城经商的南人收各种名目的钱。什么撒花钱、追节钱、生日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等等。沈富身边留着的一点备用钱没多少日子就被勒索殆尽。客栈老板来讨客房钱,可沈富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他求客栈老板宽限些日子,扇子一卖出就立即付房钱。客栈老板看了一眼那一堆扇子,一声不响地走了。沈富看着那堆没卖出一把但却日渐起出霉花的扇子,焦急之际,心里只是惴惴地想明日能出个大太阳。可直到他因付不出房钱被客栈老板赶出来,天都没开过。 沈富太难忘记那天了,愁人的风雨中,客栈老板一把抓住他的前衣襟,将他拽了出来,一下子搡倒在胡同里的泥泞地上。那堆扇子,也被老板着人扔在了客栈门前。一文不名的沈富,从地上爬起,看着自己身上的泥水污淖,举目无亲之际,蓦然产生一种疏离之感。尤其是他看着那些扇子上的花草仕女,被行人们踩在泥水里,真个是欲哭无泪了。 异乡物态与人殊,如今却只是惟有东风旧相识。可这旧相识只会拂起他的衣衫,却不会给他一文钱的盘缠。举家千里,他只有也只能乞讨而归。 出了京城大都,穿过华北平原,过齐鲁泰山。从小到大,他哪里吃过这份苦:一路上风餐着讨来的猪狗之食,露宿于庙祠草丛,肉体的困顿饥寒,伸手乞讨时人们的鄙视白眼…… “人情阅遍秋云厚,世事经多蜀道平。” 困厄像是一本古老的书,沈富此时似乎从中读懂了世间的人情,抬头看看那薄如纤丝的秋天的云,显然那秋云都比人情厚呢;世上坎坎坷坷的事经历多了,相比之下,走起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来,都会觉得是平坦的了!沈家公子,备识了几分世态炎凉之际,原以为重利轻义,经商只是敛财有趣,到如今,却是感到了“利”旁立着的那把刀的冷峻和凛然。 “贪人还自贱,利旁有倚刀。”汉代的古诗里都有这么说了呢! 许多个夜晚,他被冻醒时,都感到那把刀几乎是架到了他脖子上,寒飕飕的。 “我不能让那把刀就这么杀了我!”每次他爬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肢体时,心里都几乎是像充斥着对生的祈求那样地叫喊着。 离开京城两个多月后,这日他到了安徽凤阳境内的江淮古道。 时值隆冬,苍凉的古道上,三两个逃荒的百姓,扶老携幼地走着。 一队蒙古马队,呼啸着疾驰而过。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路旁,蓬头垢面,身着褴褛长衫、身后背一把伞的沈富朝远去的马队看着。接着,又向前走去。 一间破败土地祠,孤零零地立在江淮大地的寒风中。在风里走了一天的沈富,已是走得很累了,见了这个土地祠,便连忙缩身在祠里避风的角落,倒下就睡着了。 迷糊中,他觉得有人在用脚踢他。他蒙蒙眬眬地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往那边去去,让我也好睡睡!”那人又踢了踢他,口气中充满着一种霸气。 沈富坐了起来,凑着月光和星光,这才看清来的是个小和尚,身上还背着一只大包裹。 “你从哪儿来?做什么的?”小和尚倚靠在土地祠的墙上,粗声粗气地问。 “哦,我是做生意的!老家在苏州!” “是个商人?”小和尚的口气中,有些轻蔑,说着他解开背上的包裹,“我这儿有件宝物,卖给你,你要不要?” 沈富看着小和尚解开的包裹中露出一只香炉,那香炉上镌铸着的“凤阳皇觉寺”几个字月光下清晰可辨。 “不,我生意做坏了,亏得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 小和尚看了看沈富,也不言语地又将包裹裹了起来。 沈富看着这个面容丑陋、举止有些蛮横的小和尚,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是……” “我俗姓朱,叫朱重八。出家后,老和尚给起了个禅名叫云龙!” “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出家去当了和尚?” 小和尚叹了口气:“唉,家里穷呗!” 沈富当然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地预见到,这个后来改名唤做朱元璋的小和尚,他日竟会成为大明的开国皇帝,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个从农民当上皇帝的人。当然此时——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时,他只是个刚从出家之地——安徽凤阳皇觉寺里逃出来的小和尚,身上还背着偷盗来的庙里的香炉。 “我老家在凤阳,爹娘生我弟兄四人,那年凤阳大灾,大哥染上瘟疫死了,爹怕我们家立不住,二哥、三哥让人招赘了。我十七岁那年,凤阳又是流行大瘟疫,爹娘都死了。我一人孤苦无依,只好去皇觉寺里出家当了和尚。” 一同躺在土地祠那避风的角落后,小和尚倒也不遮不掩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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