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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10

  素梅把闹钟整整睡了两圈。一慈没有去上课,一天一夜守护着母亲,未离半步。这似乎是个转折点,从即刻起,母亲看上去又老了一圈,她灰色头发中白发又增加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当她用手去抚睡梦中母亲的脸时,感到了炙手的沧桑和岁月留给她苦难的经历。她暗暗含泪发誓:在今后的岁月中再不让母亲受委屈,所有的沉重和苦难她愿意一个人承担;十九岁,已经长大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下了床,走到客厅里的沙发上直直地坐着,看着门外寒冷而明亮的阳光。

  “妈妈,你要吃饭吗?”一慈坐在母亲旁边,把双手圈在她腰上。

  “我的三轮车你推来了吗?”母亲突然问。

  “推来了,车上还有菜,是胡大爷按平价要了,坏了就可惜了。”一慈说。

  母亲点点头,“给我倒杯水,我渴得慌,过一会儿吃饭。”

  一慈给母亲倒了杯茶,又把早餐端出来。

  素梅喝过茶,吃过早餐,突然说:“我要回家,该回家看看了,我想回去。”

  “妈妈,快过年了,你不是说要在这里过年吗?”一慈惊讶地看着母亲。

  “不行,我非得回去!”母亲突然固执地说,接着又有些神经质,“我非得回去过年,北京又不是我的家!我想了很久,家里老亲戚我得去看看她们,趁现在手里有两个钱!我要去看望她们!”

  “要不要给姐姐商量一下?”

  “她忙得很,顾不上咱,咱不要给她添乱!在她不忙时,你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家看看。”在一帆身上,素梅有一种奇特心理支持她迁就理解她的“不孝”举动。

  “好吧,妈妈,我和你一起走。”乖巧的一慈说。

  “好,咱娘俩一起回去。”素梅喃喃地说着,突然一转语气,“你放假了吗?”

  “还没有,快了,还有两天时间考试,考完试就放假了。”

  “今天几号了?”

  “二十六。”

  “今年没年垂。”母亲自言自语,“我想早点回去,又耽误你的学业,要不,我走,你留下来?”

  “不,妈妈,我和你一起走。”一慈不假思索地说。

  上午她去上课。这一时间段内,她后悔了,觉得不应该这么匆忙溃逃出这座城市,它的繁华,它的街道,它的眩目,它的如注的车流,它的巨大喧嚣和那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都令她流连忘返。这是一个迷人的梦,如果她能象姐姐那样靠着自身的才华和本事扎根于这座城市,那么可以多呆在这儿一段时间呀!梦为什么不可延长一点呢?

  这是童话中的天堂,虽然她只在天堂的边缘徘徊,却忍不住再向前靠近一点,哪怕一点点。

  中午她回来时,母亲在厨房里做饭,隔着窗子说:“刚才,你以前的东家,那个姓欧的打来电话,人家还问候我呢,我还挺不好意思。”

  “他说什么?”一慈竖起了耳朵。

  “也没说什么,让我好好休息。没有一点架子,和和气气的人,一看就是读过大学的!”母亲沉浸在受宠若惊中,对“读过大学的”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本能地心存好感,赞不绝口。

  一慈陷入了深思。

  “还有,二妮,”母亲把头从厨房里探出来,“我刚才去你胡大爷那里了,你胡大娘明天也要回山东过年,我与她一路,决定与她一起走。”

  “我还没考试呢!”一慈尖叫。

  “你就在这里考吧,我先走,路上有个伴照应着,我也不会下错车迷了路。你呢,考完了,要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待在这儿。还是你胡大爷说得对,年轻人能有机会留下发展就留下,前途总比乡下强。你还在上学,这是正经事,我不能误了你。再说还有你姐姐在这儿,我也放心,有事给她打电话。”

  “妈妈,你决定了?”

  “有什么不好决定的?”

  不知为什么,一慈突然松了一口气。

  母亲是第二天下午走的。一慈回家时,母亲和她的大包小包已不见了,厨房里是她做好的午饭。她跑到同是卖菜的胡大爷的菜摊前。那个黑脸老头说:“我刚送她们上车回来,过年了,该回家了,北京又不是我们地方,怎么在这里过年?有你妈妈做伴我也放心,两个人能互相照应着。”

  “现在还能买到火车票?”

  “她们做的客车。”

  一慈高兴自由之余,心底又莫明其妙涌出一种失落,毕竟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太久了,母亲成了生活中的一种不可少的习惯,她一直是她心灵和精神的依托,是她长大并承担责任的理由,忽然她去了千里之外,不再管她,心里便空荡荡的,没有了主见。当然也不见得母亲多有主见,只是那种大小事相商相互参谋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晚上这种孤单更成为一种百无聊赖,她从这个沙发到那个沙发,再到椅子上;从这本书换到另一本书;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鞭炮传达着新年的喜庆,第一次面对属于自己的大量时间和空间时,她突然不知所措,不知要干什么,想干的事太多了,想做得也太多了,齐头并进,便没了头绪。

  第一夜便是这样度过的。

  第二夜,她试着读点报纸看看电视之类。窗外被禁的鞭炮和烟花在出其不意的时间和地点突然炸响或照亮。她缩在沙发里,双手抱胸,看一个电视访谈节目。

  这时电话响起来。

  她抓起来,“喂?”

  “是一慈吗?”低沉而温和的声音,缓慢的他的标志性嗓音。她的心突地颤抖了下,全身的血液在加速回流,“是我。”

  “你妈妈好吗?”

  “好。她回老家了,昨天走的。”她轻轻地说。

  “哦。”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愣了一会,“我也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到上海过年,明天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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