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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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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着急,我就要过去了,你要站到路边我容易看到的地方,不要乱跑;往周围看看,找一个有标致性的建筑,那里建筑不少,看到了吗?” 一慈转头看了前后左右,“火车站门口行吗?” “那里人太多,走出火车站,换个地方。” “跳基中心?” “什么中心?兆基中心,可以,到它的门口,站在那里,别动。” “它有好多门。” “没关系,我能看到你。” 一慈放下电话,从地下信道到了街道另一端,站在了兆基中心灯光下华丽的门口,心里陡然有一股热流和平静,也有一种安稳,尽管刚才念错了字有些不好意思。 一刻钟后,缓缓车流的街上,一辆被灯光照成黑色的宝马驰了过来,停下。一慈突然有些无措。 他跳下来,看着她在灯光下苍白憔悴的面孔,“没事吧?天太冷了,快上车。”是那么自然,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伸出胳膊揽住她瑟瑟发抖的肩往车里走。 他为她开了门,送她坐进去,自己也坐上车,才转过头望着她,声音很温和:“慢慢说,还有别的情况吗?” “这是那个火车站的电话。”一慈把一个小纸条递给他。 “0317应该是河北省的区号。”他说着把电话拨了过去,却是占线。他拨了另一个电话,“庆明,打扰你,帮我查查河北省……对,还是光东火车站,刚才我给你说的……什么?没有?怎么可能?再查查。” 静默中他看着前方,一慈看着他。然后她把脸埋在手里,开始哭泣。一会儿响起了手机铃声,他接通了,“东光县火车站?什么东光县?不是光东……好,谢谢,我可以给那边打电话证实一下。是的,幸亏有电话。好吧,你去睡觉吧。多谢。” 一慈抬起头,泪光莹莹中看着他。欧少阳又给那远方的火车站打电话,又是占线。他停了一下,又拨了出去,这回通了,“请问你那里是东光火车站还是光东火车站?东光火车站,噢,谢谢,请不要挂机,占用你的电话费晚会儿我会加倍补偿给你。是的,我一到那里就给你。对,我正要去你那里。刚才,不,大约一个小时前,一个女士,年纪四五十岁,用你的电话给我打了电话,你能想起来吗? 对,可能是她,我知道这是公用电话,我不会让你赔钱。还有一件事,哥们,我现在在北京,正要去,那位女士是我亲戚。对,我正在北京,正要去!有一个事,如果你方便的话,给她弄点吃的,不要饿着,也不要冻着,到时候我加倍补偿你。一言为定,现在告诉我你的位置……” 他扔了电话,嘟哝着:“为什么把人放在那里?我们交税养着这帮混蛋就是让他们给我们接二连三找麻烦吗?” 他启动车子,温和地看着她,“我们现在就去——是河北省东光县火车站,一个小站,不是很远,二三个小时的路程。不要着急,你可以睡一会儿,到时候我叫你。” 汽车徐徐驶进了车流,出了二环,三环,向京外驶去。看着窗外明亮催灿的灯光变得稀稀落落,风吹着秃秃的树枝和地面,夜很静,天上有几颗星星伴着一轮小小的寒月在天边孤寂地闪烁。她又禁不住哭了起来,在这样的夜晚,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母亲是怎样熬过的?她转过身,把脸埋在胸前,不可控制地抽泣,她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了,只是禁不住。 欧少阳在反向镜中看着她,她皎美的脸上笼罩着焦虑痛苦的影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她无助而弱小地缩成一团,低着头;她还是刚刚走向社会的少女。这使他感到心痛,也让他看到了十余年前的自己,面对着一个陌生冷酷的强大世界和生存压力而不知道如何去办,只不过,他那时年龄大得多,26岁,还怀着做一个成功人士的梦想。而她,一个小家碧玉,一个安分谨慎看不清这个世界却闪烁着女性所有优良品质的女孩子,所有的梦想也只不过是有一个爱她给她安全和幸福的丈夫和一个遮风挡雨温暖的家。他有一个最大的愿望,那就是在以后的人生中能永久地待在她在身旁,就象今天这样,他是她喜怒哀乐的聆听者和观注者,她是他蓦然回首时找回来的梦。那么美丽,恬情,纯朴,勤劳和本份,是理想的娇妻模样,也闪烁着贤妻良母的光辉。 他伸出手,穿过她瀑布般的黑发,秀发如流水般从指间滑过。他叹口气。她睡着了。窗外一晃而过的灯光映着她恬静的脸庞。 东光县是河北省普普通通的县城,火车站也是很不起眼贫困的小站。下了高速公路便到了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摸黑行驶了很长一段路才看到了那个县城的并不明亮的灯光和黑黝黝的轮廓。东光火车站在这个并不大城镇的边缘,周围被黑夜笼罩着,但它的大厅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当汽车停稳,他们跑进候车厅时,稀稀落落正在等车的客人都转过脸来,连值班的火车站人员也惊讶地看着他们,难得一见的宝马汽车,洒脱沉稳气质非凡的中年男人和身材苗条十分漂亮的少女,他们带来了风卷一切的财富、身份和每个人都向往的容貌。 当时在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没有被一种情绪所波及,她目光呆滞,坐姿僵硬,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某个地方。她身旁长椅上放着吃过的方便面的泡面盒,不远处有一个电话,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在公用电话后坐着,看来与欧少阳讨价还价的就是他。 “妈妈!妈妈!”一慈飞快扑过去,抱住母亲又哭又笑,“妈妈,我来了,我接你了!我是一慈呀!” “二妮!”素梅这才清醒过来,盯着女儿,喃喃地说,“我们回家吧,回乡下的家,我就想回家……” “妈妈,他们没怎么着你吧?”一慈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庞,心痛地哭起来,“你冷吗?饿吗?” 母亲缓缓地摇了摇了头,“我多大的苦都吃过了,多大的罪也受过了,就是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苦和罪!” “妈妈!” “你怎么来的?大妮呢?” “我没打通姐姐的电话。这是欧先生,我以前的东家。”一慈指了指欧少阳。欧少阳刚刚付了素梅打电话和方便面的费用,站在一旁看着她们。 “妈妈,我们走吧。” 但素梅的腿坐麻木了,这时已不能动,一慈与少阳一同搀着她走向候车室外。 回到北京已是黎明时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母亲实在困极了,在后座上睡着了。车子在大兴她家的院门口停住。 “妈妈!”一慈轻声叫着。 欧少阳阻止了她,把素梅抱出来,放在她卧室的床上。一慈给母亲盖被子时发觉母亲的裤子湿湿的。 母亲尿了裤子。她连忙跑出去,看到欧少阳正在院子里自来水管上洗手,便拿了毛巾走过去递给他。 “谢谢,谢谢,欧先生!”她怯怯地望着他,心存感激。 “能为你做点事,我觉得不错,也很安慰。”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还给她毛巾,“好好照顾你妈妈。” “你现在要走吗?” “是的,我还有事。” 她为他开了门。他轻轻从她身边走过,就在那一刻,她感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她倚在门上看着他的身影在晨曦的薄雾中一步步走远。 他走到车前,打开门时,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她拘谨不舍的神情,停留了一下,坐进车里,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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