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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仅两个月,那个健康漂亮的女儿便面黄肌瘦,一向裹得紧紧的牛仔裤也空荡荡的了。

  “呀,姐姐!”从厨房端着汤的一慈也叫了起来,“姐,你,你不是挨饿了吧?瘦了一圈,十来斤吧!”

  “你们慌什么呀?现在瘦最流行,知道什么叫排骨美人吗?这就是,挺酷!”一帆若无其事,不当回事。

  “可是,瘦也该有个谱吧,你这样还能叫漂亮吗?看,你一头乌黑的头发也发黄了,不亮了。”素梅禁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一点儿也没减少担心。

  “姐姐,减肥也不能影响到健康吧?”一慈盯着姐姐的脸小声说。

  “我在吃减肥药,吃过了头。我保证以后不干这种蠢事了。的确,现在不如过去健康,但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一帆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抓了饺子,挨个儿品尝。“好吃,真好吃!”

  素梅欣慰地看着每个盘子里的饺子在慢慢减少,温和地说:“你本来就不胖,还减什么肥?在外面也吃不好饭,以后回家吃饭吧,你爱吃什么,我就给你做。”

  “是呀,姐姐,我也给你做。”一慈说。

  一帆把最后一只饺子放进嘴里,忍住泪水不掉下来,站起来,没回头,“好了,我很累,想睡觉了。一慈,今晚我睡你床上,你和妈在一起睡。晚上不要打扰我,我要一气睡到天明。”

  “行,姐姐,你睡吧。”一慈看看母亲,有些奇怪,太阳还很高呢。

  细心的母亲觉察到有点不对头,在一慈上课走后,她拿了小板凳坐在女儿的睡房门口,小心地听着动静,静静地等待。

  一慈回来了,素梅去热饭,然后用洗碗、洗菜板、擦地板来耗时间。确信小女儿回到床上睡觉时,她又回到客厅,坐在刚才的板凳上,守候着。她是母亲,最知道女儿需要什么,无论她们长多大,翅膀有多硬,在受伤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需要母亲安慰的。等在门口,她也感觉踏实安慰。做母亲的,所做的,也只有这些。

  终于在夜晚11点多钟,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帆推开门,看到母亲,一愣,“妈,你在干什么?”

  “想和你说说话。你去吧,我等着。”

  一帆冲进卫生间,又走出来,见母亲还在门口站着,像小时候苦难的好时光一样,忍不住让她进屋来说。也许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妈,你有什么事?”她又躺到床上,脸朝里。

  “大妮,你到底怎么了?妈可不相信你刚才胡说的,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你怎么能胡乱吃减肥药?妈不信,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素梅开始嘤嘤地抽泣。

  “妈,我告诉你,你不要害怕啊!”一帆一字一顿地说,“妈,我很难受。当然现在好多了,我半年没来月经了,不知怎么回事,每个月都要难受几天。”

  “啥?半年?”素梅虽说是大字不识一筐的农妇,但知道这东西对女人的重要性。“这可是最厉害的妇女病,去医院瞧了没有?”

  “看过了,大夫开了不少药,说要多休息。我请假一段时间了,想好好休息一下。妈,没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好?大夫说这种病算不上什么稀罕,我又不是第一个。”

  “好,那就好。”素梅松了口气。

  “就这样吧,我很累,你也累了,睡吧。”

  素梅给女儿掖了掖毛毯,不想回去,但又怕女儿发脾气,只好悄悄出去了。

  看着母亲轻轻消失的身影,一帆眼睛充满了泪水,为什么对母亲撒谎竟是如此容易?

  第二天,她被一束玫瑰色的光亮照醒了,那是从窗后面偷偷溜进来的初冬的第一束阳光,带着外面柿子树的影子,柔和地,静悄悄地在床上开辟出一块地带来,好像播洒种子,让即将到来的冬天孕育明年春天的生命。什么时候忽略了万能的太阳?它是那么重要,就因为它永不可能消逝而对它熟视无睹?瞧,它的光,它的热,它的明亮,它的温柔暖和和无私,像爱一样。生命为什么不能像爱一样永久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呢?她嗅了嗅阳光照射下的被角,有一股太阳的香味。

  她走出房间,梳洗完毕,对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说:“妈,放下手中的盘子,我想出去走一走,你要去。一慈!”她回头喊。

  一慈快活地跳出门外,“姐姐,我要去!不就是‘溜弯’嘛。”她用地道的京腔学着左邻右舍老太太的的口气说,“去溜弯儿。”

  “你的脸色好多了。”素梅看着一帆在阳光下的脸,“说定了,以后回家吃饭,有汤有水的,吃得均匀。”

  “哪能行?我忙着呢,恐怕以后——更没空了!”

  母女三人相拥着走出家门。母亲在中间,一只手臂上挽着一个。母亲是最瘦小最快活的,一脸病态强作欢笑的一帆内心郁郁寡欢,她最知道现在的欢乐意味着什么。倒是一慈是最健康最活泼的了,跑前跑后的,也数她的笑声更甜更响亮。

  “妈,你还在摆菜摊?”

  “这儿做点小生意可不太难,只要有点本钱。北京人懒着呢,这事要放在咱老家,人人还不疯抢着干!一天能赚个二十块三十块的,能同时供养两个上学的孩子呢。咱家哪有这机会!”

  “不要太累呀。”一帆不想阻拦母亲了,只要她快乐。

  “累?这点累算什么呀?再累死人的活咱也熬过来了,这实在算不上,挣钱又不少,挣一分也是人家给咱呀,又不是倒贴人家。”

  一帆苦笑,这就是所有苦难的记忆留给母亲对钱对生活的概念。

  “一帆,我还没给你说呢,宫兰,”素梅有些神秘地说出这个名字,“你认识吗?”

  “怎么啦?”一帆淡淡地。

  “他们离婚了!”

  “妈,这有什么呀,北京的离婚率正在直线上升。你觉得这个话题有意思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素梅连忙说。

  “妈,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不要想,也不要理会,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高兴就怎么做,该为自己活着啦。不要担心钱,上半辈子失去的,现在就计划着补回来吧。你不能太辛苦了,我会难过,你们快乐我才快乐。我不能太自私,我的幸福建立在你和妹妹的幸福之上。”

  一帆不想告诉她自己存了多少钱,怕吓着她。又转向一慈,“你不要整天有事没事呆在妈身边,长大了,要想着出去转转,这叫练单飞。你不可能跟着妈过一辈子,前题是好好念几年书,多长点见识,不至于在别人玩花样时,你蒙在鼓里什么还不知道。生活就是这样,你打我,我打你,即使胜利了,却又不知道何处冷不丁射来一支冷箭。光善良是没有用的,你要学会站在制高点上用手指甲和牙齿。”

  一帆放开了母亲,自顾往前起,走了一会儿,转回头,看着母亲和妹妹,迷茫而满足的眼神,阳光照在她们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是那么安静、恬淡,像两株并生的树。一株树叶要枯黄了,已到了秋天;另一株正叶繁枝茂,花苞朵朵,上下漾溢着三月的生机勃勃。而她这个刚刚接过四季指挥棒的园林守护人却面临着生命的终结。将来,准来保护她们?母亲倒还罢了,她已知母亲的命运,正和她的一样,从这头已看到了那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的晚年衣食无忧。她有钱,可以做到。但妹妹呢?她是涉世不深风华正茂的少女,偏偏又生得如此漂亮,生命如花般灿烂,她的路该怎么走,她的命运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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