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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不,仅一点点。其实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要告诉我。一个男人,无论他有多老,对他生命里的女人还是充满珍惜和怀念的,希望过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的语气是温和的,目光是严厉的。更为可怕的是她觉得她的手指有些哆嗦,不敢再看他。

  徐严走在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一帆,告诉我,我只想知道这唯一的真相:你怎么了?患什么病?”

  一帆绝望地低下头,“不要问了,一种怪病。其实也没什么,死不了。”她抬起头,脸上努力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

  徐严从衣袋里掏出空白支票,“有病就去看,别扛着,再坚强的人也不要在这方面硬撑。如果钱不够——填吧,一百万以内随便填;再不够,过几天到我办公室来。”

  “不!”一帆把支票推给他,“我现在不需要钱,我还有。”

  “好吧,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我。”徐严收起了空白支票,左右看了看,“这房子你可以留下,过几天我叫人把房产证送来,我买下了。”

  一帆凄惨地笑了笑,“你没必要再为我做什么了,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不要太内疚,我是自愿的,我认为很公平了。”

  “好吧,一帆,你保重吧。如果以后哪天想起我,我还可以过来。”徐严躇踌着,后半句则是明显的言不由衷了。一帆看得出他并不想来。

  “不,是真的结束了。你也保重。”一帆低下头。

  “那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再见。”徐严拍了拍她的肩,走了出去。

  一帆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心跳。是的,都结束了,他没有回头。她转过脸来。

  徐严在关门的一刹那回头看了她,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似乎听到自己松口气的声音。是的,一切都结束了,她没有回头看他。

  28

  一切都结束了,还不错,那是一种平静无憾的方式。只不过没有这种飞来的横祸就完美了。

  目前一帆所关心的是自己和HIV。她不用上班了,便跑到医院,找到江医生。

  “林小姐,你现在是HIV抗原的携带者,属于受保护的高危人群,你最好不要乱跑,与院方好好合作,接受治疗。你还年轻,还有一些机会的。”

  “谢谢医生,请借我一些……有关的书好吧?我想多了解一些。我是想说我有钱,将来有合作的机会。”一帆摆出自我保护的架势,冷冷地对医生说,并做好对应的准备:如果他不借,就去王府井书店去买,也会换家医院,反正不能让这些人轻视小看。

  江医生多少了解一些病人的心理,没说什么,转身回办公室取了一本有关传染疾病的专著交给一帆:“很详细的,你看看吧,多了解一些应该对你有所帮助。当然,不要太紧张。”

  “谢谢,咱们回头见。”一帆故作潇洒地挥挥手,走出医院,找到一个稀稀落落游人不多的小公园,坐在凉凉的石墩上,便急不可耐地翻起那部大块头,找到艾滋病部分:

  艾滋病是一种目前尚无法治愈但可以预防的病死率极高的传染病。

  她一下子被这个定义吓住了,连念了三遍才读明白字里行间的意思,“目前尚无法治愈”、“病死率极高”,她的血液都凝固了,早在学校就知道一些艾滋病的常识,那是魔鬼和死亡的代名词,同时也是很遥远的事,中国13亿多人口有几个人能“荣幸”患这种病?可能和死于牙疼的人差不多。但现在它竟像瘟役一样来到自己身上,天哪!如果天上不可能掉馅饼,那么也不能掉炸弹呀,如果有,击中率肯定是微乎其微,但好运没掉到头上,却被炸弹击中了!一帆欲哭无泪,没有思想再去研究什么P24或淋巴肿免疫力之类的纯粹医学名词,命运不是她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尽管她一直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却始终没逃脱老天爷的安排。难道真有报应之说?她不该报复李念东,她的父亲?她必须为她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如果这是种灾难一定要来的话,她情愿理解为恰好抓紧时间完成了报复计划而不是因为报复才有了这种后果。她是地道的无神论者,不相信任何因果报应之说,即使在生命面临威胁时也不愿改变信仰。

  在这过程中,她又去了两次卫生间,喝了一杯果汁,没吃什么东西,没有饥饿感,头有些痛,肌肉痛,关节痛,还伴着低烧——书上说得没错,该有的症状全都出现了,正处于HIV侵入人体后的第一个阶段:急性感染。这种症状不会持续太久,最多还有一星期,所有疼痛都要消失了,病症进入了相对稳定的潜伏期,在表面平静的背后却是急流汹涌,她也许只有两年半的好时光。书上说一般成人的潜伏期在29个月左右,然后转成真正的艾滋病毒,生命也许会在三天至两个星期内被摧毁……

  第二天,她又去了医院,不是去还书,是接受治疗。江医生是个很有经验的艾滋病治疗专家,开了不少药,西药,也有中药,只是缓解疼痛,谁都知道管不了多大用。一帆一直生活在火热、抗争、愤怒的情绪中,这次却平静耐心地接受了命运的摆布。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有一天傍晚,王晓冬给她打来了电话。

  “林小姐……”

  “不要再打扰我了,王助,我告诉你了,我不想干了,你该得到的,一分不少。你爱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我想安静,知道了吗?”

  王晓冬有些不安,“林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刚刚开始就退阵了?我们完全可以搞大的,有北方建筑集团作依托……”

  “你烦不烦?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烦着呢!”一帆大大的不耐烦。

  “……有关李念东的消息,你也不感兴趣了?”

  一帆一愣,冷冷地说:“他还没死吧?”

  “流浪在街头像个讨饭的,大街上那些缩在一个角落张着脏兮兮的手向过路人伸过去要个一毛两毛的那种乞丐,他也差不多了,不过还没死掉……”

  一帆关了电话,刚平息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要不是他,她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下场!妈妈和妹妹将来怎么办?自己可能活不到26岁,花一样的年龄,结婚,新娘,事业,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事情还没尝试过呢,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没做呢!他要不要该为此偿命?

  行了,已经没有力量了,先不理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看看母亲和妹妹,无论生活和命运怎样,她们才是她永远的牵挂。

  在腹泻没那么严重、身体状况稳定回升的时候,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正好在宫兰离开的第二天,说要回去吃午餐,吃饺子。

  素梅忙坏了,她的大妮两个月没回来了,虽然都在同一个城市,女儿太忙太忙;她对女儿的工作看得很重,即使想她,想一家吃个团圆饭,也是今盼明,明盼后的,从不敢提出要求。今天她突然要回来了,她像过节一样高兴,决定休市一天,挑选了最嫩最鲜的茴香韭菜豆角和精肉回来,细细地切,做成四种馅的饺子。一帆是家里的特殊人物,大人物,一个公主,是全家十余年用辛勤和汗水浇灌出来的骄傲之花,既有天生的丽质,又有后天的知识和教养,她是全家巨大心血的结晶,她把全家的梦想完美无缺地变成现实,今天全家的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中午,一帆准时出现了。她有些粗鲁地推门,关门,像个受宠的小孩那样甩着小包大呼小叫:“妈,我饿了!做好了没有?哇,这么香!一定做好了,什么馅?茴香?韭菜?猪肉?”

  “都有,都有,还多了一种呢,就等着你了!”母亲坐在一桌子饺子前,快乐地应着。但抬头看到女儿,还是大大吃了惊,“一帆,你这是怎么了?深眉瘦脸的,又黄又焦,是不是累的?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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