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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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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二奶的意思,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我突然联想到许妹娜,她是不是小老板在槐城包的二奶? 不过,我没有让莫名的情绪长久干扰,因为工地上的紧张已容不得我胡思乱想。林榕真之所以急着找我,是这个工程土建的活太多,那个台湾的家伙非要把两层楼打通,还要把下面一层的四面墙打通,再砌出一条走廊。他希望我能在工地上给他找到砌墙砌得好的大工。 我一下子就想到二哥。他是最好的人选了,工地完工,他又需要在这里等工钱,一边等工钱一边挣钱,天下少有的好事。可是我通过传呼把这事告诉四哥让他转达,回来的信息是他坚决不干。我以为他不干是不想离开工地,担心万一哪一天来了工钱他又不在,一年就白干啦。亲自上工地跑了一趟,才知道原来是他不信我,“就你能揽着活?人家泡你吧!” 二哥有理由不信我,毕竟他不了解我这大半年的经历,可是如何让他信我却没有一点办法。我总不能从根到梢讲述我和林榕真的相遇。问题是,要是他知道林榕真也有一双没出过大力的手,结果可能会更糟。我说:“二哥,那经理是我的铁哥们。他不会泡我。我就是从现场来的。” 谁知,听说是铁哥们,二哥一下子胀红了脸,嘴唇鼓起来,细瘦的脖子麻杆一样挑着,“什么铁哥们,最害人的就是铁哥们,你问问你四哥,他舅哥是不是害在他铁哥们手里?” 我被问住,我想没错,他是害在铁哥们手里,可是,“可是铁哥们和铁哥们还不一样呐。” 说这话时,我并没认真思考铁哥们和铁哥们到底是不是不一样,我不过是为了说服二哥无话找话,可是,当二哥免免强强跟我来到装修现场,看到林榕真,跟林榕真握了手,二哥真的说了句,“就是不一样。” 我不知道究竟二哥从哪里看出不一样,凭什么一打照面就知道不一样,我只知道,有一些感觉,不是用语言能够说出来的,我在拘留所里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林榕真就是这感觉,他和别人不一样。 可是,二哥对买房主人把垒好的墙炸掉,十分想不通,听林榕真布置完任务,二哥皱着眉头在那里盯了林榕真好长时间,好像他听错了,或者是林榕真说错了,当林榕真再重复一遍,说这确实是台湾老板的要求,二哥立时骂开了:“操,这不是玩咱出大力的?!咱这不太不是人了,给人垒了再给人拆!” 当然,二哥是明智的工匠,他没用林榕真讲更多的道理,因为很快,他就朝墙里边走去。二哥是明智的工匠,他知道要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保准没错。 我想,在二哥的生命中,可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小老板,能够和他同吃同住的小老板。为了让二哥吃好睡好,林榕真每顿饭都把菜里的肉盛给二哥,还不知从哪弄来一床锃新的行李。为了让二哥消除顾虑,林榕真一天一发工钱,这让二哥大大的感动。我能感到,二哥常常在专注他眼前砖缝和手上的瓦刀的间歇,比如吃饭或睡觉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榕真,目光里有一种我少见的因信赖和被信赖而生出的幸福感。有个晚上,二哥看着看着,突然把目光移向我,二哥说:“吉宽,懒人有懒命,俺出来这么多年,就没碰上这么好的人。” 说真的,我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二哥这么鼓励过,他虽然从不骂我懒,但也从没对我有什么信心。在那之后的一些天,二哥看我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父亲般的威严里,参进了某种由信赖做成的暖色,仿佛你确实就有了某种能力,而看你有了能力,他做哥哥的就完全可以死心踏地了。 那时,我只是觉得二哥的目光比较少见,温暖、踏实,某个瞬间,甚至有着含混不清的得意,比如当林榕真把我当成他的助手,吩咐我去买这买那时,二哥就送来得意的一瞥。说含混不清,是说不知道他是因为他的弟弟遇到了这样一个好人得意,还是因为一个好人如此信赖他的弟弟而得意。有一天,他还私自叫来了三哥和四哥,说要在附近小馆里,请我们和林榕真吃饭。 说是请我们,实际就是请林榕真,说是他请,其实是在替我请。因为他在饭桌上一再强调说:“吉宽遇上你是我们家的福分。” 那是一二九街一家门面很小的小馆,叫李记猪肉馆。二哥有请客的动意,自己却滴酒不沾,他说他身体不好,一喝就恶心。二哥有请客的动意,我十二分高兴,要知道,有二哥的鼓励,我多想在三哥四哥面前展耀展耀啊!是的,我没什么可展耀的,我不是刘大头当了个村长乡间的事都他说了算,我不是吉成大哥多年来一直领导乡村新潮流,我也不是许冒生女儿嫁了小老板唱起了翻身道情,我更不是有个工头的舅哥的四哥。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过遇到了林榕真这个因为不想出大力而搞起了 装修的人,不过如此。可是,那一天,在李记狗肉馆里,我确实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展耀,我是否比过了刘大头、吉成大哥,是否比上了许冒生、四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四哥、三哥一齐向我敬酒,他们当然要先敬林榕真,但每次敬完他,都转过来敬我。他们敬我,不过是在林榕真面前做做样子,让林榕真看到兄弟们对我的尊重,可是当他们的目光与我平视,当他们平视的目光里有着兄弟之间少有的抬举,我的激动简直无以言表。那一瞬间,我真的就觉得我就是刘大头,是吉成大哥,是许冒生,是四哥。 实际上,现在的四哥,已经完全不是原来酒桌上的样子了。原来,在许家吃杀猪菜的时候,他根本不屑于看我,而现在,他不屑于看的是三哥二哥。四哥不会说什么话,不是个会拍马屁的人,但他的目光还是知道去处,他整个一个晚上都不停地看我。实际上,即使在家,这些年来我们兄弟也没有在一张桌上喝过酒,之所以现在能坐到一起,二哥三哥四哥之所以能敬林榕真和我,都因为工地上的前景出现了巨大的漏洞,我的哥哥们统统感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善于拍马溜须的三哥在饭桌上,赤裸裸地跟林榕真说:“吉宽兄弟跟你好好干,将来我们都是你的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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