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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第十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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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城后,我没去歇马山庄饭店,也没马上去找林榕真,而是去了一趟工地。我去工地,不是要向二哥汇报什么,仅仅是想从四哥那里确定一个事实,小老板是不是真的完蛋了。大楼已经有模有样了,部分脚手架已经撤了下来,工地四周,到处都是散乱的砖块和沙堆。没有见到四哥,倒是看到了二哥和鞠广大。他们和一些我不认识的民工趷蹴在工棚边的一块木桩上抽烟,木纳的样子像一群被老鹰啄伤的鸡。二哥看到我抬了抬头,之后站起来。他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以为我在城里飘累了,要来寻找组织,所以走到我跟前嘟噜一句:“家去吧,工地没活,工钱都开不出来了。”

  实际上,鞠福生向我传递的消息是准确的,小老板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了,在我们所看不到的上边,也就是国家那边,已经有政策卡住公有企业的特权,堵住了小老板那样的中间商。但另一个消息鞠福生不知道,四哥的舅哥也出了事,他的铁哥们拿不出钱,民工开不出工钱了。民工们拿不到工钱,自然要找四哥的舅哥算账,可是四哥的舅哥再也不来工地了。民工们天天赖在这里等着拿工钱,已经好几天没吃的了。我的四哥,和四哥舅哥关系越来越好的三哥,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抚民工,说快了,马上就有钱了。可是老说来老也不来,一个大东港的民工老婆有病着急回家,发火动了手,把三哥的头打伤了,正在

  医院住院。

  告诉我这一切的,并不是我的二哥,而是鞠广大,他看我站在那里茫然不动,跟过来,有根有稍地讲给我听。能看出,他愿意讲述这一切,不是缘之愤怒或难过,而是另一种东西,是自我安慰。因为是他将鞠福生打了回去,他跟我说:“多亏福生这杂种不干了,要不,一块儿耗在这不是更上火。”

  鞠广大安慰,我也安慰,但我没有告诉他鞠福生再也不想进城的想法,因为此时此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我的心头漫漶。它们跟鞠福生无关,跟二嫂和许妹娜有关。我的二嫂,因为被城市吸引,正逼上高中的孩子辍学;而许妹娜,居然不知道外面风云变幻,正和一家人享受着拥有倒置房的欢乐……

  来确认小老板是否倒了霉,是想从我和许妹娜的关系中看到一丝希望,可是不知为什么,当这个消息确定下来,就像那天在歇马山庄饭店看到小老板搞女人,心里居然乱糟糟的,一种不平的感觉那么强烈,说不上是为自己,还是为许妹娜。

  我自然没有去看我的三哥,在小老板面前打我的仇恨我一直不忘,当然即使我不再仇恨,去了,也不会为他带去任何好处,像他那样的人,看见毫无本事可言的我,没准会把民工打他的那一拳打到我头上。当然,不想去看三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想赶紧确认林榕真是不是也倒了霉,要是他也倒了霉,我可就只剩下去看三哥这条死路了。

  就在往林榕真那去的路上,我收到一个传呼,是三哥的,他让我速回电话。就像在平坦的路上不设防踩到石头,一种被硌的感觉瞬时从脚板进入。人记仇脚板却不记仇,我在接下来的一站下了车,找了公用电话。电话接通,只听三哥声音很低:“吉宽,听说你回工地了,能来一趟吗?我在中心医院。”

  再怎么生分,也还是一奶同胞,往医院坐车时,那脚板被硌的感觉一点点上升,升到心口,它一旦升到心口,就不仅仅是硌,而是猫抓似的发紧发慌了。三哥找我,原来是付不了五百块钱医疗费人家不让出院。四哥长期跟舅哥花公家的钱,他的舅哥逃了,他兜里分文无有,而三哥手里,只有三百元。两个人挨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头使劲耷拉着,三哥头上缠着绷带,往日的神采丝毫不见,而四哥,灰头土脸的,头发一缕缕黏在一起,像是空气里都布满了粘胶。我能想象三哥在维护四哥舅哥利益时表现得多么勇跃,要不然,被打的应该是四哥而不是他。三哥在四哥舅哥那里得宠,四哥心底一定不舒服,不舒服,又做不到三哥那样灵活,受到的煎熬可以想见。在他们跟前站住,我平生第一次叫了声哥。看见我,他们眼睛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了点光彩,但也仅仅是闪一下而已,很快,就被类似尴尬的东西替代。向一个他们从没瞧起又懒又没本事的人借钱,尴尬再正常不过,然而,正是这尴尬,让我从兜里掏钱时,鼻孔好一阵发酸。三哥从小到大,一直都围着头头转,三哥最大的愿望是溜须头头,如今,他终于跟定一个头头,却没沾上好光,跟着吃这样的苦头。

  与他们分手我没有回头,我不能回头,因为我不想看到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有三条丢失了家园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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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装修现场在中山区一二九街,就在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马路边上。也是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到现场好久,林榕真才从外面回来。他见我,老远就伸出手跟我握,一边握手一边大呼小叫:“咋这么慢,正等着你!”

  他普通话说的好,就是动不动就溜达出个“咋”字让我觉得别扭,然而那一天,这个“咋”字居然就像烀好的猪骨头,让我怎么咂巴都不过瘾。

  新的

  装修现场相当大,上下两层楼,有二百多平米,是一个在槐城做生意的台湾人买的,据说他在槐城包了个二奶。这房子是给他二奶装的。那时,在城市里,除了商人,官员,还没有多少人认识到装修的重要。

  我第一次听到二奶这个词,觉得挺新鲜,于是问林榕真什么是二奶,林榕真迟疑一会,说:“嗨,还不都是咱们同胞小姐图他钱,给人家当没有名份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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